第15頁 文 / 林如是
他到底怎麼了?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他不該受過去制約,被情緒撥弄;更不該如此莫名的被牽引,因著年少未能完成的心情的遺憾形成執著——
是偏執吧?
還是她有什麼出色、特別的地方?她漂亮嗎?特別嗎?
不!她什麼都不是!
但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中存在的特別的份量,往往有難以說明、或不見得合理的原因,無法解釋明白的。
同樣的,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裡,癌細胞似地附著扎根,成因也是不明的,解釋不了那「異常」與「偏執」。
所以,所謂癡情,或許可以解釋作人的一顆心,被感情癌細胞侵襲後,形成的「異常」與「偏執」。
那麼,反過來呢?
太可笑了,周英傑狠狠地擰熄香煙。
他現在功成名就,高高在上,而這個女的什麼都不是!
他受夠了自己的莫名其妙,受夠了這種種的不對勁!夠了!夠了!
他發動引擎,卻見張明美急匆匆衝出公寓,一直衝到馬路口,招了計程車。
什麼事那麼匆忙緊急、迫不及待?
他猶豫一會,臉色還是一沉,跟在計程車後頭。
當車子停在前不久他曾來過的診所前,他看著張明美急匆匆跑進去,擱在方向盤上的雙手不禁抓緊,眼底燒起炙熱的怒火。
她還跟他說她什麼都不知道,說她忘記了,說她誰也不記得了……
她居然敢欺騙他!居然背著她!居然!
當年那種挫敗、失落、厭惡、輕蔑與護恨、自尊受傷害的複雜混淆感,又如洪水般漫淹上來,將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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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助理今天晚上要參加朋友喜宴,林佑福讓她提早離開,自己慢慢清潔整理使用過的儀器器具。他不趕時間,也沒其它事情要做,所以悠悠哉哉的,一邊聽著音樂、一邊整理器具。
拖到七點多了,他才整理收拾好,洗手準備關燈離開。這時候,電話卻響了。
他已經走到門口了,遲疑了一下。這時候了,如果是私人電話應該會打到手機吧。但他還是走回去接起電話。
「喂?」話筒傳出的聲音一聽就像是牙齒痛的樣子,口齒不清而且語無倫次。
他反應慢了幾秒才聽出對方想說什麼,又猶豫了幾秒看看時間,才說:「好吧,妳過來吧。我可以幫妳看診。」
等了一會,他看她捂著半邊臉頰急匆匆跑進來,大概因為疼痛的關係,眉頭緊皺著,整個臉孔幾乎皺成一團。
「啊!」他輕噫一聲。
這聲輕詫引得張明美抬眼看他,覺得有些奇怪。
林佑福微微一笑。「妳不記得我了嗎?」
「啊?」換張明美愣了一下。
她又多看他幾眼。好像有點印象……
「啊!」她指著他。「你是那個——徐小倩相親那時候……」突然發現那樣指著人很不禮貌,趕緊把手收回去。
「那一天,我陪朋友一起去的。」其實是強被拉去的。林佑福靦腆似又一笑。「不過,妳大概真的不記得了。其實,以前我們也見過——」看張明美一臉茫然疑惑的表情,搔搔頭,憨笑說:「啊,我是說,高中時,有次郊遊烤肉,妳也去了對吧?不過,我想妳大概不記得了。看見妳時,我覺得有點印象,好像在哪裡見過,才想起來。」
「高中那時候啊……」怎麼這麼巧,又是這回事。上次周英傑提起時,好像提到什麼名字,她也想不起來。「對不起,我記得不是很清楚……可是,真的很巧啊。」
「是啊。」林佑福又笑。他的笑容溫溫的,有點憨,卻有種安定的力量似。「那時大家把我們湊在一起鬧著玩,我一直覺得對妳很不好意思。」
啊!那個人。原來那個人就是他!
他叫什麼名字呢?她一直沒注意看名片上及診所門外的醫師名字,突然覺得有些尷尬。
「那已經過去很久了,沒事的。原來那個人就是你,我有點印象。真的很巧啊,沒想到會遇到以前的——嗯……」算是認識的人嗎?又算是朋友嗎?她突然說不出來,有些尷尬,含糊帶過去。說:「沒想到我來看牙醫居然——啊!」說到這裡,神經被提醒了似,又感到牙齒一陣陣抽痛。
「好痛!」她捂著臉頰,皺眉叫一聲。剛剛說話時,大概是注意力轉移,似沒感到那麼痛,一提到「牙醫」兩個字,「牙神經」活躍起來,痛得她眉眼皺成一團。
「對不起,我顧著說話。請過來這邊,坐在那椅上。我準備一下,馬上就幫妳治療。」
張明美乖乖坐上去。林佑福準備就緒,移到她椅邊旁,說:「請把嘴巴張開。」
張明美張開嘴巴,突然湧起一陣尷尬。如果是陌生人就好,但經過剛剛那一番「敘舊」,再這樣張開嘴巴「暴露」在對方面前,而且還不只那樣,對方還要在她嘴裡檢檢弄弄,實在有說不出的尷尬。
但好在她牙齒實在痛得受不了,管不了那麼多。
林佑福幫她照了臼齒部分的小片X光片,又幫她大致檢查了一下牙齒,說:「妳不太愛護妳的牙齒哦,裡頭都蛀了。」
張明美一下子臉紅起來。訥訥說;「呃,我也不是經常吃甜的東西……」
「我建議妳把那顆臼齒拔掉,蛀得很厲害了。不拔掉蛀洞更嚴重,妳會覺得更痛。」
「一定要拔嗎?可不可以請你盡量幫我治療,不要拔掉它。」
看她一副天快塌下來的模樣,林佑福不禁覺得好笑。帶笑說:「也不是不可以。但我還是建議妳拔掉。要不然,那只是治標不治本,以後還會有同樣的情況發生。」
就是說,如果不拔掉,她還會再像這樣痛幾次。但是……哎,不管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今天還是請你先幫我治療一下,不痛就好了。」
「好吧。」林佑福沒奈何似地笑了笑。
張明美就那樣張大著嘴巴,躺在那裡。
她一輩子都沒跟一個男人那麼「靠近」過。即使眼睛不敢亂瞟,她也可以感覺林佑福「挨」在她身邊,甚至身體微傾靠向她的壓迫感。
而因為職業所需,要與陌生人「挨」得那麼近,牙醫們——比如林佑福,也不好受吧。而且尷尬。不管別人是怎麼感覺,總之,張明美覺得十分尷尬,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
好不容易,終於受完刑似,從躺椅上及那堆泛著冷金屬光的器具包圍中被釋放下來時,張明美暗暗鬆口氣。
「謝謝。」她捂著臉頰。老是覺得怪怪。尤其麻醉還未消褪的關係,半邊臉頰感覺好像橡皮似,說不出的奇怪。
「不客氣。」林佑福始終保持溫溫的笑容。
「那……」
電話聲突然大作起來,嚇人一跳。
林佑福抱歉似笑一下,接了電話。大概是對方問他怎麼這時候還在診所,他保持溫和的口氣,說:
「不好意思,因為臨時有個急診,我把手機關了。」
然後,他看看時間,又說:「九點是嗎?我馬上過去。不過,大概會晚一點才到……好,我知道了。」
看樣子像是有約會什麼的。張明美覺得不好意思,趕緊說:「對不起,耽誤了你這麼多時間。真是謝謝你。」
她準備付錢,林佑福搖手說:「不用了。」
「不行的,這一定要付的。」
收下錢,林佑福倒有點不好意思似。
「對了,請妳填一下資料好嗎?」遞了張表格給她。上頭他龍飛鳳舞寫了一些大概是檢查了她牙齒的情況,但個人資料欄上一片空白。
張明美很快填好,再道聲謝,便趕緊離開,免得再耽誤人家的時間。
雖然時間已晚了,但夜氣一點都不沁涼,牙齒已經不痛了,她慢悠悠地晃去搭公車。還沒走到路口,突然有人從身後跳上前猛然抓住她手臂。
「啊!」她心臟猛跳起來,驚叫出來。
等看清那個人,叫聲轉為驚詫。
「總經理?!」那個周英傑。他臉色很壞,有仇似狠盯著她。
「妳居然敢騙我!」聲音從齒縫間擠壓出來。
「啊?」張明美被弄糊塗。剛受的驚嚇,心臟的砰跳還沒有完全平復;周英傑又像抓小雞一樣使勁抓著她手臂,還劈頭就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她只覺得情況很亂,好像呼吸都變困難。
「妳居然騙我妳什麼都不記得了,那麼,妳剛剛去見的又是誰?」指節有力的捏緊,她叫痛出聲。
「好痛!你放開我。」
「妳到底跟林佑福來往多久了?」記憶裡那挫敗、護恨、受傷害的感覺一湧而出。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牙齒痛,來看醫生。」這到底怎麼回事?就算她跟誰碰面,又跟他有什麼關係?
「那麼巧,就剛好找上林佑福?」而且,在這個時候?周英傑冷笑。
「那只是湊巧,我也是來了才知道是他——好痛,請你快放開我。」事情要從徐小倩要她陪她去相親開始說起,她哪說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