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光澤
端坐在正對面,向來不苟言笑的斯文人兒,彎起了嘴角,深若凝潭的眸子,閃著點點繁星般的閃爍笑意。
不是很明顯,但也不容錯認,他居然笑了?!
「清澄,你不惱我了?」大喜過望,姚彩衫忘了原先的苦澀,歡喜有加地問著。
逕自端起茶碗,季清澄在觸及茶湯前,單單抬起眸光。
「沒有下回。」
冷冷話語卻如春風撲面吹來,姚彩衫聞之如花綻笑,雖然季清澄沒有多說話就自顧自的喝起了茶,但他感覺得到這冷漢人兒已不再生氣。
而且,季清澄還對他笑了,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哪!
姚彩衫感動得再度眸閃淚花,拚命點頭。
季清澄見狀,眸光一凜,神色似不認可他可以如此開心,手裡放下精美茶碗,有些惡意的問:「要不要再一碗?」
姚彩衫的瞳孔瞬間放到最大,非常沒有骨氣地從細細顫抖變成大抖特抖,不安的大眼左張右望,接著再也忍受不了地跳起,躍上了戲台。
「清澄,你慢慢喝,我唱小曲兒給你配茶!」
從季清澄的反應可以讀出他覺得自個兒很孬,沒錯,他很孬,又怎樣?
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又熱又燙又苦又澀,喝下去之後會附在骨頭上,得央華佗再世來刮骨才能去掉的苦味啊!
給他十萬兩黃金,他寧願選擇重新投胎,否則這輩子沒有任何力量可以令他愛上茶的啊!
第四章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端午佳節,大街小巷的熱鬧自然不在話下。
雖說路不好走,人馬又雜,但最近才明白為什麼姚氏姊弟會花三個月才到巴蜀,姚爾爾是多病之身,耐不住長途的連續奔波,只好走走停停,原本以為端午前就能到達揚州,沒想到全是癡心妄想,差得遠了。
季清澄嗅著街上濃濃的節慶味道,苗人也重節日,可沒漢人這麼狂熱,熱中過節非得熱鬧一場不可的心態,其實習慣了也還能有所期待,或許這也是一種貪婪,她隱隱覺得自己不再那麼的清心寡慾。
早上出門前,不可免俗地喝了杯菖蒲酒,季清澄漫步在送瘟廟會人群之中,聽著耳邊的吱吱喳喳,說實話已不再覺得吵,偶爾還會分神去聽姚彩衫究竟在說些什麼。
而按照這男子的愛說話天性,他今天又是一邊走,一邊碎碎念個不停。
「唉,等等得找找書攤子,若有些食書,得幫二姊帶回去,真可惜二姊沒能一起出來逛逛,今兒個好熱鬧,出來走走透透氣開開心,也是一種驅邪的法子呀!」
其實聽來聽去,多少也能慢慢掌握起姚家眾人的情況,不過很奇怪,季清澄今天並不想沉默。
她抬頭望著比自個高些的男子。
「二姑娘究竟是生什麼病,大夫怎麼說的?」看姚衣衣一副想將妹妹塞給她的慇勤,她說服自己會好奇是天經地義的。
姚彩衫一臉不可思議。
「你在意嗎?喜歡上我細膩的二姊了嗎?若是的話,正好,你家裡男丁多,不像咱們家,只有我一個單傳煙——」
「你別扯遠,我僅是好奇她身子怎麼了,別回答前又先繞一圈。」季清澄頭疼地打斷了這個吵吵鬧鬧的傢伙。
雖然認真分辨也並不是討厭,或者該說是她不再那麼抗拒了。
唉,這男子徹底將她當成哥兒們雖然不愉快,但她卻也因此不再那麼害怕,前幾夜的荒唐,在他苦著張臉喝茶,之後扯著嗓子亂叫陪禮之後,變成一股淡淡莞爾……原來一個人愛哼哼唱唱和會唱曲之間沒有必然關聯。
長相英俊的男兒唱起曲兒來難聽得嚇人,茶館店東一陣傻眼後,站在台下哀求他別再唱了,而她因為著實太丟人,所以將剩餘的半塊茶餅贈予店家,彌補客人聞聲而逃的損失。
姚彩衫看起來就像個大孩子,笑得說明不在意她的搶白。
「二姊一出生身子就弱,大姊老說是她和我在娘胎裡搶了二姊的養分,所以二姊才長不大。」
長不大和自個兒不用傳香火之間有關係嗎?
季清澄沒細問,倒是想起姚衣衣和姚彩衫確實對姚爾爾呵護有加,不過……
「你很聽你二姊的話?」
二姑娘給人的第一眼印象相當懦弱,可是比起威逼嚴喝的姚衣衣,姚爾爾總是很技巧地去牽引姚衣衣和姚彩衫,她像是將姊弟緊緊繫在一起的角色,站在漂亮的姊弟之間雖不惹人留心,但是沒了她也不成。
姚彩衫歪了下頭,皺著鼻子做鬼臉。
「沒有吧,我比較怕大姊,她性子一來,我就等著挨罵。」
季清澄無意識微笑,「好歹算是一種兄友弟恭。」
姚彩衫眸光閃耀,一臉竊喜。
「你又笑了!」
「難不成我是雪人兒不成?哪有不會笑的理。」
「你很少笑嘛!」
季清澄無奈的瞟了他一眼,逕自往前行,而那愛黏人的男子又緊緊跟了上來。
「怎麼不笑了?笑嘛笑嘛!」
她回眸微揚,向上望進那對有神的大眼。
「真不知要怎麼你才高興,大驚小怪的,我也不自在。」
他那副小心翼翼,一點也不隱藏的模樣,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不開心?」
或許他又想到她那日的勃然大怒吧!
真是的,明明是他惹她生氣,可之後她反而得付出代價。
「沒。」她歎著氣回答,舉步又走。
亮眼的男子跟了上來,左顧右盼,伹他似乎沒有發現,他更是被注目的焦點。
「我說清澄,你不穿穿漢服嗎?老穿著這對襟硬裳不難過嗎?」
穿他身上這種喉頭、鎖骨到胸際都空蕩蕩的衣裳?她可沒笨到去昭告天下。
雖然這花樣衣裳,袒胸露臂的英勇胡服樣式穿在他精壯的身子上,著實有股誘人的味道。
「不必了,我不慣。」
姚彩衫也沒有強迫的意思。
「你穿這衣服在山裡不覺得,在乎地倒很顯眼呢!」
季清澄懶得回答他更醒目,偷瞄他的笑臉。
「對了,聽說今兒個還有競渡呢!」
對他口中的賽龍舟不感興趣,但她的目光卻隨著他手臂上的五彩絲繩而搖晃。
「你想下去劃不成——」
不專心的姚彩衫的眸光似被什麼勾住,大笑。
「欸,有賣避瘟扇,清澄,咱們去買幾個來使,最近開始熱了呢!」
男子大步就往前衝,原要跟上的季清澄卻在一波人潮的推擠之下,被迫與他隔了段距離,不習慣放聲叫喊,她愈是想往他的方向前進,便好似被人群漩渦給拖住,隨即,步伐極快的男子消失在視線所及之處。
季清澄愣愣的望著四周,人潮如魚游動,說著她若不經思考,就和雜音沒兩樣的話語,全都再自然不過地穿著漢服,非常沒有真實感,將她困在其中,陌生感所衍生出格格不入的感覺猛地湧上心頭,掌管了她的心神,猛然一暈,幾乎就要站不住身子。
在巴蜀時,她也這麼既不是男兒,又回不了女兒身地活著,下了山,仍是找不到屬於她的方向和歸處。
大千世界要迷失其實很容易的,只要忘記些什麼,若是就這麼隨波逐流,什麼都不想的,不知會到何方呢?
歲月年光彷彿中斷了,而她這樣走下去,會不會就此別過這個雙面、虛假、沒有未來的人生,其實,她並不是無知無覺的……
突地,被人拉住手腕,沒有緊得讓她發痛,卻逼得她抬起眸。
「清澄,你熱昏了嗎?在恍什麼神?!嚇死我,我以為你又弄丟了!」
觸及姚彩衫掩不住心焦的面容,突然間,季清澄原先迷失的心神再度歸位,深強的安心感席捲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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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客鄉不能好好過節,才買完數把應景的菖蒲扇子,姚彩衫一回頭,卻發現原本跟在身後的人兒消失不見。
他瞬間就慌了心。
昨夜聽客棧掌櫃說今日是正經節日,有大慶典,大姊要陪二姊,而樂逍遙向來醒得遲,他索性只找季清澄出來散散心。
那夜雖然招他動了大氣,但是之後在自個兒誠心彌補下,季清澄也放下心防流露了不加修飾的淡淡笑容。
高興時就高興,不快時就不快,正直而且溫柔的清淡人兒,比起心思百轉、惡友般的童伴兄長,更是個值得深交的對象,所以他也就放任自己,無視季清澄的無奈,繼續賴著他。
雖然剛開始是想探知此人適不適合做二姊的未來夫婿,但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心裡有數,就算季清澄最後不是兩位姊姊的夫君,他仍會對這人兒有好感。
該死,原本只是想逗他開心,卻沒想到又弄丟了他!
看不見季清澄,姚彩衫手忙腳亂地四處張望,熱鬧的街市變成了妖魅魍魎的橫行圖,他人在其中,心裡急,急那人兒不知身在何方。
更急的是季清澄不知會不會如此心慌。
什麼都顧不得了,在著急尋找了不知道多久之後,一抹青影躍入視線裡,正被人推著走的季清澄一臉迷惘得不知天南地北,遊魂般的淡影就像隨時會被風吹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