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蘇柚
站在前方授業的夫子,已不是吳雙或吳情了。
「這是出自於詩經鄭風?野有蔓草……」郎士元語調清冷地解釋詩意。「意思是長滿蔓草的田野,露珠兒晶瑩圓潤啊!有一位美麗的姑娘,眉清目秀,溫柔動人啊!我和她偶然相遇,她是我心中合適的人兒啊!」
解釋到此,郎士元忍不住偷覷了吳憂一眼,但見她望他的神情一臉崇拜,天真無邪,根本體會不出詩意在敘述男女相遇的喜悅心情……唉!他心下受挫地暗歎了口氣。
罷了,罷了,她還小,十二歲能懂什麼?他心中自我安慰,不去想有些女子甚至早在十二歲便已出嫁。
轉身,他吩咐吳家弟妹將此詩唱三回熟背。一抬頭,見不知何時出現的吳情正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擺明了知道他心裡歎息的事兒,令郎士元俊臉一紅。但他故作不在意,不搭理她。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吳情背誦出此詩的下段,邊走近他們。
「二姊,士元哥今兒教咱們的這首詩,你也會?」吳憂一臉佩服。
這有什麼了不起?郎士元心中不以為然,見小憂也對其他人露出崇拜的眼神,有些不是滋味。
「我懂得可多了!」吳情大言不慚地吹捧自己的學識,好似連狀元也不及她。「小憂,不如你別跟你士元哥讀詩經了,我親自教你,如何?」她很故意地提議。
郎士元一聽,著急起來。「小憂,別聽你二姊的話,她是……另有所圖,別讓她給騙了。」
吳情一聽上了火氣。「我圖啥?你倒是說說。」
郎士元冷哼,不想沾惹這瘟神,不知從何時起,她總拿小憂的事兒來惹怒他。
「怎麼不說話啦?分明是一頭畏首畏尾的蠢蛋土狼,好威風吶!」
畏首畏尾的……「土狼?」他雙袖一甩,嗤聲反駁。「我哪點像?」
吳情涼涼地說:「這『郎士元』三個字倒著念便是『原土狼』,原來是只土狼,不是嗎?」
喝!好好的一個名字,虧她也能醜化成這般。「『士』『土』不清者,有如秀才遇上兵,孔夫子有云:『唯女子、小人難養也』,罷了,懶得跟你一般見識。」
「幸好我只是『士』『土』不清,有人還搞不清憂、慮呢!」吳情犀利地反駁。
這簡直是踩到郎士元的痛處,他只能憑說話的語氣分辨誰是吳憂、誰是吳慮,而通常五次裡會有兩次搞錯,的確是他相當介意的事。
「二姊,」吳憂心軟地想解圍。「你別這麼說士元哥啦,連爹爹還有你們也都搞不清楚我跟吳慮誰是誰了,何況士元哥?」
吳情敲吳憂一記爆栗。「多嘴!你胳臂往外彎?」
「沒有哇,士元哥是自家人嘛!」吳憂揉揉頭,委屈地辯解。
「自家人又如何?男子天生便要多讓讓女子,你瞧吳極便懂得這個道理,這只臭土狼沒風度,自然有錯。」
吳極聰明地閉嘴無語,他打小便明白這些姊姊們都不好惹,爹爹說他身為男丁,要好好地疼惜姊姊們,所以他一直遵循這道理。
想不到士元哥竟來挑戰家中不成文的規矩,還惹毛了一向牙尖嘴利不饒人的二姊,真是勇敢,吳極簡直對士元哥佩服得五體投地。
「娃兒們,你們在吵些什麼?」吳老爹一進門就看見大夥兒不知在鬧什麼,插話問道。
聽見吳情嘴不饒人的數落,郎士元寒著臉,冷笑不理。
吳憂見吳慮跟吳極擺明了作壁上觀的模樣,原本心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一見爹回來了,如遇大赦。「爹,您怎麼這時候回來?」她笑臉相迎。
吳老爹笑嘻嘻地揉揉吳憂的頭,之後對郎士元道:「士元小子,你跟我進城一趟。」
「我不想進城。」郎士元拒絕。
「為什麼?」吳老爹一怔,忽然想起自他來了之後,總是在屋子附近走動,從未遠離。「怎麼?以前在城裡那段日子讓人欺負啦?」
郎士元心一揪。「老爹,你說話可真直。」
「嘖,自家人說話還繞來轉去,累不累?來,告訴老爹,你怎麼讓人欺負啦?」
「沒有。」他悶悶地回道。
吳憂見郎士元如此,一想到他以前不知受了多少苦難,心上抽疼,恨不得當時她就伴在他左右,兩人一起餓肚子,一起讓人欺負,也強過他孤伶伶一人。她忍不住伸出小手握住他的,希望能給他支持,決定往後的喜樂苦難,她都要與他一起承受。
郎士元訝異低睨,看見她眸子裡盈滿的不是同情,而是打算跟他共享苦難的決心,他心頭一暖,回握住她的手。這小傻瓜,那都是過去事了,她在難過啥?不過因為她的支持,讓他覺得以前那些受人鄙視的難堪,此刻竟變得不怎麼在意了。
吳老爹哈哈一笑。「士元,瞧你現在這模樣,真是個不妥協的倔小子!不過這樣也好,這個家總要有個正經點的男人,瞧老爹沒一回正經的。說真的,要我正經,我還不知該怎麼做呢!好吧,你不想去便不去,我自己去。」說完,即轉身離去。
「老爹,等等」郎士元心念一轉,隨後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咦?為什麼?」
郎士元露出彆扭的神情。「吳極還小,家裡只有你跟我兩個男人,我自然要擔一半的責任。」
男人?吳老爹朗聲大笑。「好,咱們兩個『男人』就負責照顧家裡這群寶貝吧!」
第二章
「老爹,咱們來做什麼?」郎士元隨吳老爹進城,越接近城門,他的神情就越冷漠。
「聽說李老闆的棺木店特價,去看看。若有成交,幫我一起抬回去。」
郎士元唬了一跳,冷漠的表情改為驚詫。「誰死了?」
「我。」
「你?」他打量身旁的吳老爹精力充沛的模樣。「你想先買來存放?太早了些吧!」
「嘖,趁便宜買回去,不但可以跟家裡那些寶貝玩玩,以後又用得到,一舉數得,多划算。」
天下竟有這種人?!郎士元搖頭道:「老爹,你還真是個怪人。」
吳老爹嘻嘻一笑,也不在意小輩的奚落。
「先說好,你可別想找我陪你一起荒唐瞎鬧。」郎士元話先說在前頭。
「得,我知你性子正經,不會強逼你的。」說完,吳老爹走入棺木店。
郎士元不想進去,便杵在門外候著,放眼打量,除了不遠處的騾棚內,有位少爺帶著幾名家丁在看騾子外,棺木店附近並沒有什麼人在走動。
想起幾個月前,他為了找活兒做,也曾來到這附近,可棺木店老闆或許是死人生意做久了,心也冷了,因此只換來嫌棄。想到此,他不禁面露苦笑,驀地一句惡意挑釁的刻薄話傳來。
「瞧瞧這一臉窮酸相的是誰呀?!」
郎士元眉頭一皺,沒有回頭。一聽他就知道這叫囂的豬嗓是誰的。
來人是順昌府張大戶的獨子張天霸,兩人年紀相仿,但張天霸老愛仗勢欺人,之前他的腳傷就是拜這惡霸所賜。
方才怎麼沒瞧見他?穢氣!郎士元暗啐。
「原來小乞兒還沒死,哪裡撿來的破衣裳呀?」張天霸想扯拉郎士元的衣衫。
「別拿你的肥手碰我。」郎士元不客氣地揮開張天霸襲來的手。
他的回手,唬了張天霸一跳,整個人差點跌倒。
「臭要飯的!竟敢對你老子不敬?」惱羞成怒之餘,張天霸教唆身旁的跟班。「給我好好的教訓教訓!」
「上!」眾人一吆喝,朝他扑打過去。
郎士元以一敵多,若在以前只有挨打的分,可經過這幾個月的溫飽,再加上每日做粗活的鍛煉,身子骨看起來猶瘦,但與以往的孱弱已大大不同。
耳聽陣陣慘嚎聲,郎士元打得大呼痛快,他已受夠這些執褲子弟的欺凌,雖說身上也挨了不少拳頭,但他彷彿不知疼痛似的,猛地擊向對方。
張天霸吃了好幾個拳頭後,牛性一起,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就往郎士元衝去。
郎士元正想再好好賞張天霸幾拳,忽覺身旁多出一掌朝張天霸襲去。
匕首掉落於地,張天霸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呻吟。
郎士元往身旁—瞧,不知何時多了—位衣著尊貴的少年。是方才在騾店看見的少爺。
「以多欺少還打不過人家,又用暗算,不可恥嗎?」
郎士元聽那少年義正詞嚴地怒斥,再看看地上的匕首,明白是對方出手相助,拱手正想道謝,但少年揮了揮手,阻止了他。
「舉手之勞,就不必客套啦!在下蘇燦,請問仁兄大名?」
「郎士元。」見對方沒有半絲富貴驕氣,郎士元不禁對這位蘇少爺心生好感。
吳老爹在裡頭聽見吵雜聲,走出棺木店見這光景,問道:「士元,發生了啥事?」
「是張天霸先動手打人的。」蘇燦開口。
「蘇少爺,是您。」吳老爹拱手為禮。這蘇、張兩家在順昌府是惹不起的顯貴人家,頓時失了買棺木的興致,只想趕緊閃開為妙。「謝謝您出手相救。士元,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