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沙場秋點兵

第17頁 文 / 席月紗

    眼淚一滴滴地流了下來,然後她被擁入了溫暖的懷抱,像是終於找到了允許自己停泊的港灣,她的眼淚越來越多。

    「你不是要女人嗎?我現在只是女人,隨你要不要了。」

    猛然收緊的懷抱迫使她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殷夙傲眼中帶著一抹狂熱。

    「我要,只要凌千蘿,什麼樣子的我都要!」

    她怔怔地看他,然後苦笑,「好,全拿去吧。」

    就在此時,由遠而近的馬蹄聲靠近了,凌千蘿一顫。七年前不也是如此,最後的時候父親趕到了,她帶著一絲希望看了過去。

    來的卻是取代她的弟弟。

    凌千駱翩然下馬,手中拿著一把銀槍。馬是陪她長大的白練,槍是她用了多年的破甲游龍槍。

    她從殷夙傲斗篷的縫隙看著那個男子,不禁感覺可笑之至。對面站著的可是自己?二十二年來的武將生涯就這麼硬生生地被剝離了。

    凌千駱望著殷夙傲沉聲道:「留下她。」

    「留下她?那麼你們要如何處置她?她是誰?死而復生的凌千蘿?還是你要繼續做影子?」

    殷夙傲站了起來,玄色的斗篷卻依然攏著凌千蘿。那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女子,無論如何他不會放手。

    凌千駱沉默了片刻,突地橫槍單膝跪下。「所有的我還給她,留下她,我走。」

    她一震,殷夙傲卻已經大笑出聲,「算了吧,留下她?要她面對雙親的指責,還是面對你們所謂朝廷的醜陋嘴臉,或者是幫你安撫你的新婚妻子?如果你真的想過你的胞姊,那麼一開始你就不會答應風君恩。」

    凌千駱閉上眼沒有回答,殷夙傲的話沒錯,自古忠義不能兩全,他和姊姊是一體的兩個影子,或者說他們都被凌千駱這個身份束縛著。

    「十七年前就已經注定了這麼一天,可惜千蘿太過善良。」

    殷夙傲的斗篷隔著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像鏡子裡的倒影,只有一個人能夠走到陽光下。

    彎腰輕輕抱起像失去靈魂的凌千蘿,殷夙傲譏誚地看了看凌家的方向,轉身要離開。

    「站住!」凌干駱喝住,「放下她,如論如何她是凌家的人,還請將軍讓我們一家團聚。」一揚銀槍截住他的退路。

    殷夙傲望著那把曾經在凌千蘿手中游轉的銀槍,嗤笑出聲,「團聚?可笑的團聚,無非是犧牲一個成全自己的跳樑小丑。你們準備怎麼對待她?痛哭流涕地請求原諒?這樣的背叛她以後,連恨的權利也不允許她擁有?」

    「別說了,我們走……」他懷中的凌千蘿低低地懇求著。她只想離開這裡,什麼都不想去想了。

    「好,我帶你走。」殷夙傲也低柔地回答著。

    可是凌干駱的銀槍卻已經襲了過來。「我說了,留下她,我欠她的全部還給她。」

    殷夙傲抱著她翩然一退,閃開了銀槍的鋒芒,臉上的譏誚更加深了。

    「想和我動手?你還不配!」

    「此生原本只承認你們這兩個對手,可是現在看來,你遠不如千蘿。」早就知道千蘿還有一個影子,可是沒想到這個影子居然真的走出來取代了本尊。

    凌千駱的眼中依舊冷漠,卻沒有反駁。殷夙傲說得沒錯,即使他做任何補救,當他為了私慾答應傷害胞姊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淪為小人了。

    殷夙傲看到了他眼底的悔意,更加惡意地笑著,「不過還是要感謝你們,天曦國的這個厚禮,我收下了,你告訴風君恩,落日國五年之內絕不會進犯天曦。」

    埋在他斗篷之下的凌千蘿一怔。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奇怪嗎?千蘿一定不知道,你的朝廷用你和我交換五年的和平。或者說從一開始你被派去應戰,陰謀就已經開始了,只不過你原來的主子想的是殺了你,而新帝是把你送給我。」

    她的心一寸寸地涼著,這就是天曦第一武將的價值嗎?

    殷夙傲感覺到了懷裡的顫抖,反而邪笑著問凌千駱,「我說得對不對?」

    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壓抑著幾乎破口而出的哭泣,哀求著,「離開這裡,帶我離開!」

    穿過漠然站立的凌千駱,殷夙傲抱著她上了他的駿馬,低聲問懷裡默默哭泣的女子。

    「還要看一眼嗎?」

    她搖搖頭,瞬間馬兒奔馳而出,斗篷被風微微揚開了一個縫隙,凌千蘿從縫隙中看到了垂手站立的弟弟,也看到了遠方被喜娘們拉扯奔來的梁緋箏,或者更遠的地方,還有凌家的兩老。

    但是最後的視野,是天曦國古老的房簷屋舍,那片晴空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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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也曾有人試圖攔下跋扈馳騁的殷夙傲,但最終那把漆黑的長戟和殷夙傲張揚魔魅的笑聲,從此變成許多士兵的夢魘。

    離開京城很遠後,殷夙傲勒馬扶起倒在懷裡一動也不動的人兒,她的目光空洞沒有焦距,彷彿已經被掏空了一樣。

    「千蘿……」

    凌千蘿卻把身子往斗篷的深處埋了埋,不願理會他的呼喚。

    「我想你最好毫無後悔的離開,我可不希望我的女人心裡除了我還有其他。」殷夙傲有些殘忍的抱著她翻身下馬,打開了斗篷,讓陽光肆無忌憚地照在她身上。

    「不要!不要!」她掙扎了起來,「別這樣!」她不要暴露在白日之下,她是見不得人的,她只是個被拋棄的影子而已。

    「我認識的凌千蘿從來沒有逃避過,也從不屈服過什麼。你是誰?」

    他不為所動地退後一步,小山坡上,四處一片荒野,遠處的京城若隱若現,連同頭上的晴空艷陽彷彿都在看著他們。

    凌千蘿不住地顫抖。好恥辱的感覺,像是被剝光了放在鬧市街頭一樣,那樣的倉皇、那樣的羞恥。

    「抬頭看看這片山河,看看你的家鄉。」他強迫她站起來,動作粗暴,卻在言語中透出了擔心,「我們都是格格不入的,因為這個地方都不屬於我們。」

    她掙扎不開,驟然大吼,「那我該屬於誰?沒了國,沒了家,我到底屬於誰!」

    「你可以屬於我!」他也怒吼,「我不是落日的半面鬼將,你也不是天曦的戰神將軍,我們不過是殷夙傲和凌千蘿!」

    她看著他那張原本陰柔妖冶的臉,如今滿是不知名的狂熱和光彩。

    「千蘿,我要你,七年前就已經把你當作我此生的伴侶。如果你要天下,我可以給你天下,但是我要你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和你一起策馬奔騰。」

    策馬奔騰?凌千蘿顫抖地轉過身,環視著這片陪伴她二十二年的國家。

    遙想十五歲在大殿封將,那時百萬大軍齊聲高呼「將軍千歲,戰神無敵」。

    遙想與長月國大戰百日,以五萬人馬大敗長月十萬精兵。

    遙想京城夾道三里為她歡呼雷動……

    現在卻要告訴她,那些過去不是她的,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是必須全部忘記的。

    忽然她仰天大吼,「啊——」

    這聲嘶吼淒厲綿長,直衝雲霄,驚起週遭無數雁雀,更在這無邊荒野山坡被風吹拂迴盪。

    殷夙傲聽著,那是如同雪鷹自盡前的悲鳴,絕望而痛苦。

    她停止了嘶吼,低頭卻嘔出了點點鮮血,這般的涕血鳴嘯卻依然吐不出心頭的苦悶。

    「為什麼?!為什麼?!」

    一聲聲悲憤的哭喊在風中響起,和著血淚,她跪在地上放縱的發洩著。

    為什麼一開始給她那麼多的期望?為什麼一開始不讓她做個平凡的女子就好?

    京城中的凌家兩老和凌千駱,剎那心頭也是一陣抽疼。

    那樣穿透靈魂的嘶吼,即使遠在百里之外,又怎能不衝擊著眾人的心。

    終於,她哭累了,軟軟地倒在殷夙傲的懷裡,他抱著她上了馬。

    夕陽西下,他的斗篷包裹著兩人,也讓懷裡的人不被夜風侵襲。凌千蘿昏沉地隨著馬匹的動作搖晃,鼻息中是溫暖安全的味道,那是身邊這個男人的味道。

    無論過去如何,此刻斷腸的她唯一的去處只有他的懷抱,只能隨著他一起走向太陽落下的方向,那個曾被她視為最危險的地方,也把她當作最危險的敵人的落日國。

    第八章

    華服美食,金釵羅扇。

    原來天下的女人都是被這樣豢養著。

    凌千蘿躺在柔軟的床上,烏黑的長髮映著雪白的絲被,讓她宛如浮在雲間,陽光穿透這座寢房的重重紗幕,柔和的散落在她的肌膚上綻開朵朵光影,閉上眼睛,風過珠簾,細細碎碎的聲音傳來。

    那柔光和珠翠的聲音是每個午後必然的點綴,她慢慢張開雙眼,起身披著及地的雪白長袍,緩緩穿過珠簾。

    房外是一望無際的花海,正是一日好時光,花開得干嬌百媚,游魚在花下的池中嬉戲。

    這樣的生活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吧,她坐在欄杆邊,看著下面追著花瓣的魚兒,又開始日復一日的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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