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余宛宛
難得笑容滿面的他,一看即是心情太好。
君緋雪臉蛋瑰紅,以幽幽眼神抗議地望著他。
「還不喝?莫非你還想要我用剛才的法子再餵你一回?」完顏術傾身低頭,斜眼睨著她一笑。
君緋雪倒抽了口氣,飛快地接起藥碗,一口氣便將整碗藥全吞進肚腹裡。
完顏術見狀,勾唇一笑,高猛身軀再度往她逼近一寸。
「你不能再對我……」她見他再次對她伸出手,整個身子嚇得蹲到了地上。
「先饒過你這一回。」完顏術勾唇一笑,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伸手撩起她的髮絲說道:「橫豎咱們下個月便要成親,這般親密也是早晚之事。」
「我不嫁。」君緋雪脫口說道。
完顏術瞪著她蒼白神色,俊臉上的笑意在瞬間盡數斂去。他眉眸變得凜徹,剛稜臉孔染著一層火焰,隨時準備要燃盡任何膽敢違逆他命令之人。
「你不能嫁我的原因為何?」完顏術的聲音冷得如冰。
「我畢竟是大宋子民。」話,說得心虛。
君緋雪垂眸望著地上,不意卻看見他置於身側的雙臂,猙獰地如同兩頭憤怒之獸,狂躁地暴動著。
她知道自己該恐懼,可她卻只覺得悲哀。她何苦為他擔心憂煩呢?任由他迎入王府,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豈不妙哉,即便膝下無子,那也該是他自己所選擇之遺憾啊。
「我並不計較你是大宋子民一事,你無須自覺低下。」完顏術方稜下顎一抬,瞇眼低吼一聲。
君緋雪柳眉一蹙,抬頭凝望著他。「我並不以為大宋子民較之金人卑微,總不能以金人驍勇善戰,便能將宋人視為二等人啊,你們金國皇帝不也已廢除了奴……」
「誰要聽你說這些狗屁倒灶的話!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你是大宋子民便不能嫁我!」完顏術怒火在瞬間爆發而出,大掌陡地掃住她娉弱雙肩。
「宋金而今沒戰役,不代表永遠都無戰役。屆時,我豈能眼睜睜地看著兩國征戰而不難受?屆時你要我站在哪一方?」
「站在你在意的一方!」完顏術的咆哮怒吼吐在她的臉面,張牙舞爪地想要撕裂任何膽敢與他不同調意見。「你當日在軍營裡不是這麼認為的,你不是說金人較之漢人待你公正許多嗎?」
「當時是為了平息眾怒。」他置於她肩上的大掌陷入她的骨肉裡,疼得她額冒冷汗。
「好一句平息眾怒!若我硬要迎你入門呢?」
「你別逼我尋短!」君緋雪這話一說出口,無力的雙膝再也撐持不了自己,她淚如雨下地跪坐而下。
完顏術瞪著她的卑弱模樣,怒氣在瞬間被吹熄,震驚到連話都說下出口。
「你寧願去死,也不願嫁給我為妻……」完顏術低語道,失神雙眼仍充滿著不能置信。
君緋雪仰頭,在淚眼間望著他的臉上負傷神色,她心頭一痛,別過了頭。
她是在意這個男人的,正是因為在意著,所以才更捨不得他因為她而斷了後啊。
「看著我——」完顏術握緊拳頭,居高臨下地站於她的身前。
君緋雪不敢看。
「抬頭看著我!」完顏術驀地咆哮出聲。
她屏住氣息,緩緩抬頭迎向他的怒氣。
「一定要演上一檔金人強擄民女為妾戲碼,才能顯示出你的三貞九烈嗎?我在你心裡又算什麼?一個強押民女的蠻王嗎?」他咬牙切齒地怒吼著,眼露寒光。
「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委屈自己嗎?」她就是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後繼無人啊!
「委屈?!原來嫁給我竟有這麼天大的委屈!」完顏術狂吼出聲,聲震屋簷。
君緋雪身子一顫,搗住耳朵,不忍卒聽。同樣一句「委屈」,說的卻是兩種心情哪!
「嗚……」一聲痛苦哽咽自君緋雪唇間脫口而出,她倏地胞步向前,只想遠離這一切痛苦。
同時,完顏術倏地伸手從她身後扣住她的右手手腕,狠狠往後一拖。
她一逕地往前衝,他的手臂卻是暴戾地要將她往後扯。
一聲微乎其微的喀啦聲,從兩人相觸之處響起。
「啊!」君緋雪痛叫一聲,抱著右手痛到整個人彎縮下身,蜷曲他的腳邊。
完顏術瞪著她痛苦模樣,健壯身子竟是半分都動彈不得——
他競將她手腕拉得脫臼了!
「來人啊!快去叫王大夫來!」完顏術朝著門外大喊著,粗獷瞼龐蒼白如紙。
「是!」門外小僮立刻大聲回應道。
完顏術雙膝落地,彎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極慢極輕地將她擺上榻邊,生怕驚動了她絲毫半發。
只見她痛得緊閉著眼,咬著唇下敢大聲喊痛,像隨時要昏厥過去一般。他的額上狂冒急汗,心裡比她還痛苦上百倍。
君緋雪右手手腕全腫了起來,纖瘦身子不停抽搐著。
即便連一個大男人,也往往受不住脫臼痛苦,他卻這樣對待了她,無怪乎她會認定下嫁於他有著千百委屈。她沒錯,他確實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蠻子!完顏術在心裡詛咒了自己千萬逼。
君緋雪低喘著氣,微微揚眉望著他一臉焦急。
「我……沒事的……不怪你……」她蹙著眉尖,硬是為他擠出一抹笑。
「閉嘴!」完顏術狂亂地大吼一聲,恨不得將自己碎屍萬段。
吼完,見她微怔地望著他,他自責地想甩自己一巴掌。即便他心裡急,也不能老吼她啊。
「誰的錯,我心裡有數。你忍著些,大夫就快來了。」完顏術盡可能地壓低聲音,下想再驚著她。
「大事不好了,軍部傳來急件,說是蒙古乃蠻部落急攻我軍啊——」殊爾哈齊一看到緋雪痛得在榻上猛喘氣,就忘了先前正在說什麼。「緋雪怎麼了?」
「手腕脫臼。」完顏術嗄聲說道。
「她的手腕無端端地怎麼會脫臼……」
「全是我的錯!」完顏術霍然起身,一個拳頭揮擊向牆面,砰一聲巨響,像是擊倒了一座山頭似地,把甫進門的王大夫嚇了個魂不附體。
「王大夫,快啊——」殊爾哈齊見完顏術正忙著發怒,急著開口招呼道。
王大夫匆匆坐到楊邊,一看到君緋雪抱著手腕流淚,連忙問道:「姑娘身子哪裡不適?」
「她的手脫臼了。」完顏術說完後,快步走到門邊,瞪著一群飛過天際的雁鳥,硬是不願回頭。
「姑娘先忍著痛,我且看看。」王大夫說道。
聽見榻上傳來君緋雪痛得抽氣之聲,完顏術咬著牙關,強碩身子驀地又是一震。
「殊爾哈齊,你剛才的話還沒說完,蒙古乃蠻部落急攻我領土……」完顏術大聲吼著,存心掩蓋她那些像剛著他心頭肉的低鳴痛呼。
「皇上下令,要你立刻帶軍出征。」殊爾哈齊說道。完顏術軍隊可是大金不敗之後盾哪!
「知道了,我即刻便出發。」完顏術跨出門外,依舊是頭也不回。只是,完顏術才走了一步,腳步便停頓了下來。
「怎麼了?」殊爾哈齊也跟著止住步。「你擔心緋雪嗎?放心吧,我讓我那……」
「婚事暫且先擱下吧。」完顏術頹著雙臂,低頭望著地面,全然不復平日出征前意氣風發之模樣。
「什麼?!」殊爾哈齊驚訝地睜大了眼。
完顏術頭也下回地往前定,長靴陷入泥土裡,每一步都踩得無比沈重。
「我而今要出發征戰,是死是活,誰曉得呢。」完顏術目光空洞地看著遠方。
「你什麼大小戰役沒見識過,哪一回說過這種喪氣話了。」
「好疼……」內室乍然傳來一聲啜泣。
完顏術緊閉著眼,快步遠離了屋宅,只想走得愈遠愈好、愈遠愈好……
殊爾哈齊搖了搖頭,回頭看了一眼內室——
王大夫正坐在桌邊寫著方子,嘴裡說道:「姑娘的膀子已無礙,這十日可別勞動,切記多休息。這幾帖藥材加了龜鹿骨,一日四回……」
「王爺呢?」君緋雪未受傷的左手,拿起一方手絹拭著臉上淚痕。
「啥?」王大夫佯裝沒聽懂,生怕君姑娘要他去叫人。
殊爾哈齊走近楊邊,低聲說道:「聖上有令,他出征去了。」
「他出征了啊?」
君緋雪低著頭,分不清楚心裡此時心思是難過,或是鬆了口氣。
「你好好歇著,我待會兒叫你義母來照顧你。我也得快點準備與頭兒一同出發了。」殊爾哈齊說道。
「請義父一路保重。」君緋雪真誠地說道。
「我會的,也會幫你看顧頭兒的。」殊爾哈齊大聲說道。
君緋雪聞言,勉強擠出一抹笑容,目送著義父和王大夫一同離開屋內。
她咬住唇,竭盡所能地不讓自己流淚。
完顏術或者傷了她手腕,但她也重傷了他的心。這一回,他竟連瞧都不願瞧她一眼,便上了戰場。
罷了,就這麼兩無干係吧,也省得她老掛心著自己會耽擱了他婚事。
她不該再貪戀什麼了。他是個慷慨主子,待在他身邊當丫鬢的這陣時日,她手邊早已攬了些銀兩,隨時都可離開王府回中原尋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