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余宛宛
完顏術盤腿坐起,緩緩閉上了眼。
君緋雪用布巾滑過他小山般的濃眉及剛硬鼻樑,還有他和柔軟二字完全沾不上邊的唇。他啊,渾身都像石塊般地硬邦邦,不需開口便夠凶神惡煞了。這樣的男子,就算想辯稱自己脾氣好,也沒人會相信吧。
君緋雪唇角噙著一抹笑,還真想不起他何時曾經對誰溫言軟語過哪!
無預警地,完顏術睜開眼,對上了她的絕美笑意。
他瞧得癡了,心魂全被她奪了去。可惜,她的笑意只是曇花一現。
君緋雪心慌地忙垂下眸,不明白他今天何來這麼多反常之舉。往常,都是等到她開口,他才會睜開眼的啊。
不敢讓自己多想,她執起他的手掌,放入溫水裡,細心地一根一根搓洗著。
「我另外讓人幫您準備了淨身的水,待您淨身之後,我再幫您鉸發。」她一逕低著頭,在水盆問用布巾仔仔細細地洗過他大掌問的厚繭,還有那數不清的細小傷疤。
「這鬍渣子刺得我難受!」他沈聲說道,瞪著她絲亮長髮。
「我已經讓人為您準備好剃刀了。」君緋雪拭乾他的雙掌,側身打開一隻絲質軟包,取出一柄金玉小刀。
聽她一逕您啊您的,敢情只是把他當成主子?完顏術瞪著她溫婉側臉,胸口裡激盪著一股宣洩不去的鬱悶之氣。
「我要你動手。」
「我不會。我沒做過——」君緋雪倒抽了一口氣,猛抬頭看他。
螓首微揚之際,紅長髮絲於是拂過他的臉龐,留下一道蘭芷之香。
她渾然不覺,他卻是如臨大敵地心跳激昂著。
「你見我做過那麼多次,不可能不會。」他沈聲命令道,濃眉一皺,不耐地再說了一次。「動手。」
君緋雪拿著那把亮得晃眼的小刀,緊張地咬著唇。
完顏術正經端坐著,君緋雪偎在他身邊,現下就連他今天究竟哪裡不對勁,都顧不得了。她只擔心萬一自己一個出力不當,刮傷了他,那該如何是好哪。
冰涼柔荑撫住他的左臉,刀子偎在他右頰扎人鬍髯上。因為要專注施力,她只得更加彎低身子,一任如蘭氣息拂過他的臉龐而毫不自覺。
完顏術望著她的美目,置於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喜愛的女人就偎在身旁卻沒法子伸手攫取,這根本是種非人道的酷刑!
這一年來,他早在不知不覺間將她放進了心裡,只是他急著在這幾年帶出一批精兵,也太篤定她會始終留在他身邊,所以才遲遲不敢出口向她「討人」哪!
「殊爾哈齊說要幫你談親事!」完顏術火目瞪著她的臉,倏地脫口咆哮道。
君緋雪一動也不動地站著,金柄小刀就此停在他臉上。
她定定地佇著,若非呼吸聲太淺急,活脫脫就像尊白玉雕像了。
「我不嫁。」君緋雪低聲說道,手心裡沁著汗。
「為什麼不嫁?」一股狂喜湧人心田。
「我……我打算著有朝一日,要回中原去尋我親人,所以不嫁。」她說,柔荑輕顫著,險些在完顏術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誰准你回中原了!」
第三章
完顏術咆吼完,飛快移身下榻。
君緋雪的手閃躲不及,在他頰上劃了一刀。
他眉頭沒眨一下,她卻嚇得將手裡的刀掉到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砰聲。
「你受傷了——」君緋雪急得用布巾去搗他頰上的傷處。
完顏術一個反掌握住她的纖腕,將她扯近自己。
「誰許你回中原了!」氣憤猙獰的臉孔直逼到她眼前,火戾氣勢足以燒盡任何膽敢違逆者。
「那裡才是我的家。」
「你的家人都死在那場地震了,你在那裡有個什麼鬼家!」他暴怒地大吼著。
君緋雪玉荑即刻搗住他的唇,清冽淚珠霎時滑出眼眶。「別那麼殘忍地提醒我……」她雙膝一軟,孱弱的身子往下一癱。
完顏術大掌一揮,掃住她的纖腰,沒讓她跌落在地,只讓她陷入了他的懷裡。
君緋雪蜷著身子,胸口疼得教她落下淚來。
她不是不思念家人,她是不敢去想念啊!心頭傷口一旦見了光,她便得被迫知道那是一個今生今世都癒合不了的痛,至親的家人都離開了,她只剩孤身一人……
「別哭了。」完顏術嗄聲說道,心疼地望著懷裡哭到不能自已的人兒。
他驚懼地發現,往昔迎戰著幾十萬大軍,也絕無懼色的自己,竟在面對著她的淚眼婆娑時,完全地束手無策。
她哭泣時若是放聲大哭也就罷了,他還可以有個理由斥喝她哭得他心慌意亂,偏生她咬著唇,眼淚一顆顆無聲地掉著,揪得人心更難受。
任由她嫁予他人,現下他是辦不到了。放她離開,回她的中原國土?他也辦不到。所以,他非得留她在身邊不可。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你想怎麼哭都隨你吧!」完顏術陡地將她的臉頰壓向胸膛,結實臂膀一張,將她冰冷的身子緊箝在懷裡。
君緋雪的眼淚於是盡數地滴流在他的衣襟上,哭到她再也流不出淚水為止。
「我失態了……」君緋雪從腰間掏出手絹,一隻荷包卻隨之掉落在地。
「這是——」完顏術為她拾起那只已有歲月痕跡的陳舊荷包。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荷包,我們姊妹各有一個,只是不知她們現在是在天上或是人間……」她啞聲說道,不敢抬頭再讓淚水現形。
她不該在他面前哭的,她只是一個奴婢,不該逾炬奢求過多的注目啊。
完顏術挑起她的臉,瞪著她梨花帶雨卻仍然美得奪人心魂的小臉。
他的指尖自有意志地撫過她那纖細的下巴,他真的相信,只要他多施一分力,她便會碎在他的指掌間。
「王爺……」她被他看得慌了,緊揪著荷包,開口喚道。
「這次自蒙古那方帶回了一些漢人戰俘,裡頭恰巧有個姓『君』的。」捨不得這般脆弱的她為鄉愁而苦,他現在只想著要如何討她歡心。
君緋雪聞言,眸裡映上水光,把他當成天上星斗一樣地膜拜著。
「我帶你去那裡瞧瞧問問,興許有人知道『君家村』。」完顏術剛毅雙肩難得地垂頹而下。
紅顏果真禍水啊!他怎能准許一個與軍隊無關之人進入軍營之間呢?他該把自己拖下去鞭打數十下的。
「謝王爺。」君緋雪拂乾淚水,淚眸瞅著他,唇角微彎出一道笑意。
「總算是笑了。」完顏術的指尖接住一顆她來不及拭去的淚珠,柔聲說道。
「王爺……」君緋雪凝視著他猖狂臉龐,粉唇微張,卻不明白自己想說什麼。
完顏術眉目火炯地望著她難得的微憨模樣,心裡卻是相當清楚他若不是已將她當成自己的女人,根本不會說出要帶她到軍營之語。
此時若非仍顧忌著她畢竟是殊爾哈齊的義女,他得先和情深如父的老副將商量過婚事的話,他早已出手,來個軟玉溫香在抱了啊!
「王爺,咱們……」君緋雪螓首微搖,頰邊微紅地避開他放肆的眼。「您何時能帶我去軍營見那位君姓戰俘呢?」
「明日卯時,我們便啟程。我在馬房大門等你,記得帶件披風,別凍著了自己。」完顏術的指尖撫過她雪白耳珠,眼神似火。
君緋雪輕抽一口氣,還來不及低頭,他便已轉過身了。
「我去找肅親王談些公事,晚上甭等我回府了。」若是再望著她那張臉,他可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君緋雪凝視著完顏術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心魂也跟著走了大半。
他今兒個真的很不對勁,像是把她視為他的掌中物一樣。君緋雪搗住發紅臉頰,不敢多想他為何如此。
完顏術是金國王爺,雖然沒有野心登帝位,但總是皇親國戚。而她美其名雖是完顏術的救命恩人,實際上卻只是一個沒有身家背景的漢族女子哪。
君緋雪按住今晨起來就不停抽疼的雙鬢,低喘了口氣,不敢再多想。
多想也無益,她和他總是雲泥之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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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卯時,東方天色尚是濛濛微白之際,君緋雪已款款走到馬房大門邊,臂彎裡擱著完顏術的披風。
完顏術正站在他的黑色駿馬身邊,嘴裡嚼著一根草。
「您的披風。」她柔聲說道,垂眸望著地上。
「嗯。」完顏術也不動手,就是定定站著,等候著她的打點。
君緋雪攤開她為他裁的披風,往空中一揚。
披風一揚,那只她特別在披風胸前為他繡上的此地特有禽鳥海東青,便栩栩如生地像在空中飛舞一般。
君緋雪踮起腳尖,勉強鉤到了他的肩頭,再將披風拉過他寬闊雙肩,為他繫好胸前絨帶。
一陣早風吹來,君緋雪輕顫了下身子。
昨夜,她因著胡思亂想而沒睡好,原就有些不適的身子,情況於是更不佳了。她額頭感覺微熱,骨子裡也沁著寒,但她不敢說,怕說了之後會被逼著回府休息,那她就見不到那名君姓戰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