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岳靖
她笑了笑,垂首繼續看著手上的圖檔資料,一面對照著地板塑料墊上的瓶瓶罐罐、杯杯盤盤。這些全是今天出水的,都是些散落在海床的零星物品,沒有金幣那般值錢,過去的涅普圖是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打撈價值不高的零散物上,現在會做,全是因為若蘇的關係。
「天快黑了,你還要在這兒弄嗎?」後理帆步伐無聲地跟在若蘇背後,問:
「可以叫人移進船艙了嗎?」
「嗯……再等一會兒——」
「五分鐘,可以嗎?」他直接決定。
她柔順地點點頭。「好吧。」其實還是有點不想收工,
後理帆馬上掏出隨身通話器,對那些在船艙裡休息用餐的NUVO下令,要他們上甲板收拾。
「理帆,現在離無國界比較遠,大家成天只能在船上,一定很悶吧……」她喃喃細語,蹲下身,檢視一堆破碎瓷片。
後理帆沒回話。
「你沒去找她,她一定很無聊——」
「她不會。」後理帆遙望海面。
「嗯……是嗎……」若蘇應聲,美眸入迷地瞧著每一片碎瓷,她脫掉手套,直接感受瓷片細緻的質地。
「她是最不會讓自己陷入無聊窘境的人、」後理帆注視海廠的船影。事實上,這兒離陸地並不遠,北方就有座孤島——登上桅桿瞭望台可以清楚看見帆船、快艇、大型船從那島嶼的港口駛出——那兒似乎也挺熱鬧的。
「理帆,要收了嗎?」船艙門開,巴昂帶著一群人出來。
「理帆老大,後方有不明快艇接近!」某個NUVO從船尾甲板跑來。
「海盜嗎?」有人緊張起來。他們幹這行,風險很大的。
「我去看看……」巴昂才說完。
快艇聲已明顯趨近,在船舷下方停了,接著,一串高跟鞋聲響。
所有的眼睛看向一個方位。
「噢!」有人抽氣叫了聲。
後理帆視線落向蹲地的若蘇。她的手被碎瓷割傷了,鮮血滴紅塑料墊上的瓷器。他趕緊蹲下,握住她流血的手。
「好痛……」若蘇叫道。
後理帆掏出身上的方帕包住她的手。「到醫療艙——」
「你們在幹什麼?」杜雪薇風塵僕僕而至,一上甲板,就看見一堆人圍著後理帆與若蘇。他們的姿態很親密,使她忍不住快步衝過去。
「公主!你來了啊!好久不見……」有人在叫。
「你來得正好。」後理帆對上多日不見的她的眼睛。
杜雪薇站定他面前,眼簾映著他的俊顏。
他說:「若蘇不能有事,你進來幫她看看。」
男人帶著女人住船艙走,仕雪薇愣了好久,才在旁人的催促聲中回神,走向男人女人消失的艙門。
走出醫療艙,杜雪薇瞪著倚檣的男人,道:「她到底是誰?」
「沒事吧?」後理帆幾乎是與她同時出聲。
「你先回答我!」杜雪薇吼了起來,美顏怒紅。
後理帆神情微微一變,只說:「她不能有事。」這話徹底激怒了杜雪薇。
「她是你的情人對不對?」雙手握拳,美眸燃著火苗,她狽聲道:「你也玩遊戲是嗎?她不能有事?我當然會讓她沒事!」這話充滿威脅。
後理帆皺起眉。「雪薇,公平一點,你也有松流遠,不是嗎?」他不想解釋若蘇,只想讓她明白她其實在做什麼。「你說了,有情人更好……你一向喜歡危險一點的遊戲,不是嗎?」
杜雪薇渾身一震,止不住地發抖起來。「我不是!」她否認他的說法。
後理帆沉了沈,定定看著她。「你是。所以當年皓斯一退出,那種違禁感與被發現的危險不在了,你就覺得無趣,馬上遠走無疆界學園,現在你有忪流遠,才又開始需要我——」
「我沒有!」她搖著頭,往前揪住他的衣服,氣得幾乎要掉淚了。「我沒有!你不可以這樣說——」
「那你要我怎麼說?」後理帆一如往常的冷靜。「你要我怎麼說?雪薇……」
空氣凝滯,胸口很悶。他很想抱住她,但是忍下了。沒想到會有這樣攤牌的—天……
她搖著頭,只能搖著頭,臉龐消失在長髮裡。不言不語,只剩椎心的喘氣聲,鑽入他心底。
久久,他伸手,擁住她。
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了……
第九章
她要遠走,走得遠遠地,到一個與荊棘海完全不同的地方——不要有海、不要有霧、不要下雪、不要有港口、不要有船、不要有酒吧……
他說,當年皓斯一退出,她覺得無趣,馬上遠走無疆界學園……
她才不是因為這樣,需要他。但是,他這麼認為,因為她講不出一個理由。
很好。他這麼認為——
那麼,那日在港口,她早和忪流遠分手——她該遠走!
反正這是遊戲規則,他們被發現了——整個荊棘海地區,有太多人看到她以松流遠女友的身份,和他在一起。
而且,他已撈到他要的寶——
那就結束?
GameOver
至今過了六百多個日子,杜雪薇仍會在想起後理帆時,點上一根他以前常抽的煙,望著白煙飄升,悠悠出神。
「雪薇老師、雪薇老師……」緊張的喳呼聲,穿進西非內陸某小村鎮的簡陋醫療所裡。
杜雪薇定定思緒,看著她的隊員於久穎衝進辦公室,半個身子往原本就不牢固的木桌撲。
「雪薇老師不好了——」
「我很好。」杜雪薇打斷慌張小子的嗓音,從桌後的椅子站起身。
「不是……那個……」喘個不停。
「於久穎,你已經不是菜鳥了,別老是毛毛躁躁。」杜雪薇繞過桌子,往門口走。
「雪薇老師,有件事不太妙……」於久穎一手撐在桌上,一手壓著起伏的胸口,竭盡所能地平定急促的呼吸,說:「昨晚送進加護病房的那個病人掛掉了——」
杜雪薇倏地回頭。「你說什麼?」
於久穎站直身,拉好胸前的聽診器。「他七孔出血——」
杜雪薇臉色丕變,迅速定出門外。
陰暗的長廊竄過一隻田鼠,讓她全身神經繃緊起來。昨天夜裡,有個急診青年。那青年高燒不退,據說好幾天了,他的家人一直當是感冒,隨便用單藥給他吃,青年不見好轉,反而更嚴重,燒得神智不清、陶痛。他來就診時,情況很糟,他整個臉腫脹,可能真的是感冒,也可能是服用不明草藥中毒,他的家人無法詳述病史。他們直接安排青年進加護病房,才幾個小時不到……
杜雪薇越想越下安,來到加護病房。
「雪薇老師來了——」
她的其他隊員戴著口罩、手套,擠在加護病房外。
於久穎跑來,說:「別杵在這兒!」
杜雪薇隔著簡陋的透明門瞅了一眼,命令道:「去把隔離衣、防護罩穿上戴上,馬上幫病患抽血,跟他接觸過的人也得抽,」
所有的人更加緊張起來,急忙照著杜雪薇的話做。
一個上午,他們在杜雪薇指揮下,分頭進行該做的事,把死狀淒慘的病患遺體迅速火化。
下午,他們召開緊急會議,得出結論——那極可能是「拉薩熱」。
拉薩熱初期症狀就跟感冒一樣,很難診斷出來,何況這簡陋醫療所沒法進行免疫學檢查,要在初期做出正確診斷,根本難上加難。
他們抽的血液檢體,只能送回無國界醫學部檢驗。等待結果的期間,他們必須啟動防疫機制,以防是拉薩熱,爆發大規模感染。
這時,杜雪薇才感覺自己真的來了一個遙遠的地方。
這個地方沒有海、沒有霧,沒有港口、沒有船、沒有酒吧,更不可能下雪。每天,她在悶熱的醫療所醫治各式病人傷患,很難能有時間喘口氣,最奢侈的悠閒,就是點根煙在辦公室裡想後理帆。
現在,她開始眼用預防藥物。拉薩熱潛伏期十五至二十天,他們都跟病患接觸過,得服用預防藥物十天。
幾天後的晚上,她渾身無力,躺在簡陋的床上;她知道這是預防藥物的副作用,但是也有可能她已感染了拉薩熱,這兒四周是落後的農村,診療所附近有個衛生環境極差的市場,地上隨時可見到黑黑的鼠輩。
如果她真的感染了,她也許會死,像那個雙眼出血性結膜炎、臉龐腫脹、七孔流血的患者一樣……
想著想著,她哭了起來,眼淚順著臉龐滑至耳畔,伸手抹了抹臉,碰到耳環——十四歲那年,後理帆帶她去尋找的……
她哭得益發厲害,許久許久,才慢慢睡著。
直到有個聲音在床畔叫她——
「雪薇、雪薇……」
她睜眸,看見後理帆的俊顏。
「雪薇,沒事了,你該回來了吧——」他說。
杜雪薇以為自己在作夢,虛幻茫然。「回去哪裡?」
「你想回哪裡就哪裡。」他說。
「可是我可能快死了……」她像個小女孩,啜泣著。
「你不會死。」他保證地道。
她搖頭。「你不知道的……這個地區也許正在蔓延拉薩熱……」那第四級病毒會將她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