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鄭媛
她雖不能苟同織心剛烈的性子,但畢竟疼了織心這許多年,福晉不能看見織心如此吃苦。
「這孩子的性子我瞭解,苦頭都往自個兒肚裡吞,如果你一定要把她留在身邊,她也不會屈服。倘若你生氣要懲罰她,那麼便把她送走吧!千萬別再讓她如此,我瞧了心疼。」福晉對雍竣說。
雍竣寒著臉,瞪著臥在床上的織心,冷眼不答。
「或者,你把她還給我!」福晉又說:「八歲時我把她給了你,現在額娘求你把她還給我,可以嗎?」
雍竣還是不答。
「你阿瑪再過幾日就要從關外回府過年了,我要聽大夫的話,先把織心送出府,這些日子你想想,決定如何就盡快告訴我——」
「她不能出府。」
「什麼?」
「她現在重病,不能出府。」他沉著眼,再說一遍。
「重病!」福晉以為雍竣沒聽懂,於是解釋:「就因為重病,她一定得出府!」
「我不會讓她出府。」他淡定、冷靜地道:「額娘若有疑慮,可以不到我的別院。」
福晉倒吸口氣,忍不住睜大眼深深看他。「你說什麼?聽說冬兒在別業至今還病重著,那丫頭不知患了什麼病,染給織心!可你的意思是,你竟要把織心留在府裡,還要留在你的別院裡?!」她寒聲問。
「沒錯。」雍竣沉聲答。
聽見他竟然答是,福晉再也受不了。「你瘋了!」福晉痛聲罵他。「這丫頭讓你吃了什麼蠱?所以你瘋了,折磨她,也要折磨你自己!」
福晉再寬厚也不能置自己兒子的性命於不顧,正如她剛才所言,她實在憂慮織心所染的病。
「不早了,額娘請回四喜齋歇息。」雍竣冷聲,對福晉的指責置若罔聞。
「你——」
「綠荷!」他大聲喚進綠荷,蓋過福晉的聲音。
「貝勒爺。」綠荷聞聲趕緊奔進來。
福晉氣急了,瞪著雍竣又喊:「你怎麼——」
「立刻送福晉回房歇息!」雍竣再打斷福晉的話。
「是。」綠荷依言扶起福晉。
福晉氣得發抖,卻拿雍竣莫可奈何!
回四喜齋途中,福晉一口氣悶在心窩,氣悶地想起織心初次來到王府那一日的情景——
這孩子真漂亮,漂亮得不像凡胎俗物,卻居然要賣身為奴。
然而,至今夜,福晉才終於深深省得,美人禍水這句警言的真意!
可惜她省得太慢,在織心來到王府那一天,她就該想到,這孩子美得太過,不會帶來福氣。
這織心的存在……
終究是禍,不是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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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裡,雍竣坐在床邊,沉定地看著臥在自己床上,那纖細瘦弱的人兒。
她下了什麼樣的蠱?福晉的話言猶在耳。
不管織心對他下了什麼樣的蠱,他承認,對她,他放不開手。
不否認,她的外在條件,確是吸引他的第一主因,然他見過的貌美女子太多,織心確實很美,也許比任何他所見過的女子都美,然而這卻不是令他放不開手的最主要原因。
也許因為得不到她?
也許因為她竟然要他的專情!
他明白,他始終明白她要什麼,卻不能承諾她。
因為他對她的不放手,還不足以忠誠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
歲月將使流金失色,美人遲暮,現在他要她,強烈的想要她。但未來,他就是不能保證。
也許多年之後,最愛依舊是她,也也許,這愛不必三年已變調失色。
過去在江南數年,他有過女人,因此深切瞭解,濃情與蜜意不能持恆。一年、兩年已是奢求,妄求一生一世,那是天真。
也許因為她是女人,所以天真。所以她反抗他、疏遠他,因為求不到地老天荒,便寧願疏遠隔離。
他瞭解她,明白她的心性。
然而她想要的,他依舊不能給。
靈透聰慧如她,終究也明白他不能給,所以她執意疏離,寧為奴,不為妾。
「貝勒爺,該喂織心姐喝藥了。」夏兒端著剛煎好的藥湯進來。
雍竣一言不發接過藥湯。
夏兒愣了一下。「貝勒爺,奴婢來就好了。」
「你下去,我親手餵她。」雍竣面無表情道。
「是。」夏兒雖有疑惑,可因生性乖巧,所以馬上退下去。
夏兒走後,雍竣看著臥在床的人兒,他眸光一濃,隨即以口就藥反哺於她——
些許藥汁溢出她的檀口,他瞇眼,俯首慢慢啜吻乾淨。
織心嚶嚀一聲,病中,仍有女性對溫存的天生知覺。
他伸手,拂開她頰畔的亂髮,灼灼的眼瞬也不瞬地盯視著她,驚訝於這張臉孔驚人的雪白與美麗,從腹間湧起的洶湧激盪,不能壓抑。
對她,從八歲見到的第一眼,就一直存在強烈的佔有慾念。
即便不能承諾她要的一生一世,然而現在他放不開手!
說他自私也好,自利也罷——
此時此刻,他仍會牢牢的將她攫住。
第九章
經雍竣悉心照料,織心的病數日便已逐漸好轉,也許是老天福佑,大夫新配的藥方見了效,織心臥床未過旬日,終於清醒。
織心清醒後,見到自己睡在雍竣房裡,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
晚間夏兒送來湯藥,織心問起,夏兒才說道:「貝勒爺這幾日晚間,暫且睡在東廂福安居。」
織心不明白,她是奴才,可雍竣卻把院落讓給了她,自己睡在福安居,這是為什麼?
因為他的所做所為,讓織心的一顆心,忽然又像風中的柳絮一般,擺盪不安起來……
「織心姐,你可知道嗎?這幾日都是貝勒爺照顧你的。」夏兒說。
「他照顧我?」織心怔怔問夏兒:「為什麼是他照顧我?他又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屋子讓給我?」
夏兒答不上來,她年紀還小,也不懂得為什麼,但是她想到福晉與貝勒爺的爭執,於是她告訴織心:「當初貝勒爺要把你留下,福晉還力阻不可,硬是要把你送出府,就怕織心姐你的病染給貝勒爺,可貝勒爺不肯,硬要將你留下,福晉拿爺沒法子,氣得好幾日不跟爺說話。」
聽見夏兒講到這一段,織心又呆了。
「織心姐,爺待你這麼好,你為何不侍候爺了呢?要是你能再侍候爺該多好?之前的冬兒懶,夏兒我又笨手笨腳的,再沒人能像你這麼心細手巧,把爺侍候得那麼好了。」夏兒傻氣地說。
織心垂下臉,不再說話。
夏兒以為她累了,於是扶她臥床,幫她拉好被子,才轉身出去。
「夏兒。」織心忽然出聲喚住夏兒。
夏兒停下腳步,回頭看織心。「你想要什麼嗎?織心姐?」
織心搖頭。「明日,幫我請貝勒爺來,我有話對貝勒爺說。」
夏兒忽然笑了。「我不必請貝勒爺來,爺每日都會來。」她笑著跨出房,然後輕輕合上門。
夜裡,織心睜大眼瞪著床內側粉白的牆面。
要怎麼做才好?
她能怎麼做才好……
能怎麼做才不欠他?能怎麼做,才能不虧負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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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竣來得很早。
天剛亮未久,他已經跨進屋內,卻看到靠坐在床頭邊的她。
「身子還弱,為何這麼早起?」他走到床邊,抬起她嬌弱下頜問。
「這幾日奴婢睡夠了,夜裡再也睡不著。」
他收手,定眼看她,慢慢在床邊坐下,壓著她的衣。「因為這是我的床,所以睡不著?」
「是,也不是。」
「是,是什麼?不是,是什麼?」
她垂下眼。「是,因為佔了貝勒爺的床,奴婢心底志忑,所以睡不著。」她再說:「不是,因為奴婢心底有事,所以輾轉一夜,難以成眠。」
「床不認人,唯人認床。只要你心底想著,誰睡這床,誰便是這床的主人,就能睡著。」他淡眸說。
她垂目不語。
「心底有事,最是傷神。」他再說。
織心抬眼,直直看入他深沉的眸子。「貝勒爺不該留奴婢在府,不該對奴婢好,不該為奴婢頂撞福晉。」
他低笑。「一清早,你就數落了我三個不該。儘管如此不該,我還是做了,既然做了,就再沒有什麼該與不該。人生命運,當下便定,回頭說後悔,都已太遲。」
織心深深看他:心頭揪緊。「為了奴婢,不值得。」她說,臉色凝白。
「值不值,得做的人來定。」
彷彿不久前,她也聽過他說這話。
值不值錢,要收畫的人來定。
她不要再聽見這話,這話不該一再從他口中說出,讓她聽見。
「貝勒爺要奴婢怎樣回報您?」她別開眼,臉上表情無喜無憂。
他看她半晌,然後淡道:「你到福晉屋裡,去侍候她。」他留下她,但不讓她再做粗重的活。
織心瞪著床階,沒有回話。
「怎麼?你怨福晉?」他問。
他知道她清醒當下,夏兒必定已將所有的事都告訴她。
織心搖頭。「奴婢不怨福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