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鄭媛
他一味盯著她,不說話,不回答,不解釋。
「大貝勒想要在奴才身上找到真情真意,是多此一舉。」忽然,她淡淡說。
他挑眉。
「再真情真意的性情,也不及一名奴才能辦的事多。」她再說。
然後,她接著再說:「奴婢去看看冬兒藥煎妥了沒。」話畢,她推門出屋。
瞪著合上的門,雍竣的表情莫測高深。
自這夜後,他竟已不再為難她。
至少,暫時的不再為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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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來雍竣不曾回府過中秋,今年回來,卻帶嚴重刀傷,直至佳節將近,在織心的悉心照料下,他臂上的傷口才痊癒結疤。
時臨中秋,雍竣三年未歸京城,已有恍如隔世之感。
北京城,繁華則已,卻無江南鬧市車水馬龍的市儈風味。
中秋佳節之時,京城城西永通橋的夜市上月華明燦,巴王府大貝勒雍竣隨身攜一女婢一侍從,行於永通橋上品味京城的佳節風光。
織心隨主子出門,依舊身著紅衣、頭簪紅花,如常打扮。
至永通橋上,人潮擁擠,雍竣與侍從步行較快,織心隨行在後,不久便與主子走散。
既已走散,橋上中段又人滿為患擠得水洩不通,織心難以追趕,只能停在一處繡畫攤前,稍事喘息。
靜下心後,她看見攤販擺了一地的繡品,樣式有奇特也有古樸,個個繡工精緻美觀。織心見到一隻蓮花荷包,好像小時中秋佳節,爹爹帶她上街買給她的荷包,於是她問小販:「這個荷包要幾文錢?」
那小販見到織心便呆住,驚駭於眼前該名女子的美貌。
旁邊另有一名男子,與荷包販子一樣,見到織心的美貌,驚為天人。
「這個荷包要幾文錢?」織心再問一遍。
小販勉強回神,澀聲答:「姑娘想要,十文錢就好。」
織心掏出銀子準備付錢,身旁一名男子,忽然搶先將十文錢給了小販。「我替這位姑娘付這十文錢。」
織心回頭,看到一名玉帶纏腰的英俊青年,正對她微笑。
她不笑,把自己手裡握的十文錢,放在小販的攤子上。「這是十文錢,我付了。」錢放下,織心取了荷包就走。
「姑娘慢走!」那男子追上來喚她。
織心不理,逕自前行。
「姑娘,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他大步追上,攔住她的路。
「公子看似不像登徒子,何以如此冒失?」路被擋了不能行,她冷著臉說話。
男子笑出聲。「在下承認唐突,不過姑娘生得如此貌美,卻一個人行走於永通橋上,不禁令在下憂心你的安危。」
「感謝公子,小女子不是三歲小兒,會看顧自身安危。」話畢,她打算繞過他。
婁陽貝勒還是出手擋人。「姑娘,看在在下至誠至意的薄面上,請問芳名?」
她抬眼看他,淡道:「公子,請讓路。」
「姑娘,請問芳名?」他執著。
她冷淡,他的眼神就越發狂熱。
織心深深吸一口氣。「緣僅一面,何必執著?公子讓路吧!」
「在下一見姑娘就知道,你我不會僅有一面之緣。姑娘,請問芳名?」他三問。
織心凝眼看他。
他熾熱的眸子定定地回望。
「柳織心。」
為免煩擾,她告訴了他。
繞過他,織心頭也不回地往前行,尋找她的主子。
婁陽貝勒轉過身,眷戀地盯著柳織心的背影……
初次見面,她的美貌吸引了他。
與她說話,她的氣質更是深深迷住了他!
第三章
直至下了永通橋,雍竣才發現織心走散。
「她沒有跟上?」他問侍從。
「奴才以為織心姑娘一直跟在後頭,誰知一回頭就不見人了。」侍從答。
豈知侍從話才說完,雍竣已見到匆匆下橋的織心。
他靜立,不迎上也不招呼。
織心張望尋找了片刻,才見到她主子俊美陰沉的瞼孔。
「奴婢不該走慢,應該跟上貝勒爺。」她認錯,先說自己不是。
雍竣定眼看她半晌,然後冷聲道:「走慢了就該開口喊人,先跟不上,再道自己不是,總是嫌遲。」
織心胸口一緊。「是。」垂眼答是。
「幹什麼?不分辯也不說話,索性也不解釋了?」他挑眉。
「奴婢的錯,不必解釋。」
「是不必還是不想解釋?」他沉眼。「你覺得我無理?」
「奴婢不敢。」她平聲答。
「不敢?」他冷笑。「再說不敢,你就是犯了天大的膽子!」
織心閉嘴不再說話。
他盯著她,如狼似虎的眼,像掠奪又似砍殺,把她割成一片片……
他始終嚴厲的對她。
非但不苟言笑,而且骨裡挑刺。
織心不明白,他為何處處針對她?
到最後,她說什麼都不是。
三年前他雖已如此,可也沒這麼緊迫盯人,如今他更成熟陰沉,卻待她更嚴峻苛刻。
侍從見氣氛僵了,神色略顯不安。
「大貝勒!」忽然一名玉帶纏腰的男子,上前與雍竣拱手寒暄。
雍竣回頭,寒漠神色已轉變。
「婁陽貝勒!」乍見故舊,雍竣笑酬。
織心見他轉臉速度迅速,卻不吃驚。
雖則,她不討主子的歡心,可他的性子,她自信摸得清楚。
雍竣是個雙面人,從不顯露情緒,越是遠不及邊的人他越是笑酬。
「年前在江南匆匆一會,如今一年不見,大貝勒何時返京?」婁陽問候雍竣,眼角情不自禁,瞟向站在巴王府大貝勒身後的織心。
雍竣沉眼,看穿婁陽居心,實則,婁陽也不欲掩藏。
「年前返京,受了傷,所以未過府登門拜訪。」雍竣客套。
「哪裡,若知大貝勒返京,婁陽該當過府拜訪,謝過大貝勒牽線江南茶幫,成全婁陽的生意。」婁陽客套回敬。
雍竣撇嘴。「婁陽貝勒,中秋佳節出府賞月?」
「是。」婁陽直眼看織心,索性坦蕩。
「婁陽貝勒好雅興。」雍竣漫聲道。
「哪裡。」他不但看織心,還對她笑。
「婁陽貝勃今夜胸懷舒暢?」雍竣漫聲問。
「正是。」佳人不笑,他也自得其樂。
「婁陽貝勒看夠了吧?」
「不夠——」
婁陽一愣,笑臉狼狽。「大貝勒見笑。」他竟不否認。
「這是我的婢女,織心。」雍竣忽然伸手拉出藏在身後的她,笑裡藏險。「織心,你向來善解人意,倒忘了給貝勒爺請安?」他漫聲喝斥自己的婢女。
「貝勒爺吉祥。」織心依順福身。
她像個卑微的奴才,主子有令,她立即聽從。
婁陽顯得驚喜。「不敢,姑娘請起。」他伸手欲扶。
雍竣忽然拉她一把。
織心險險跌進他懷裡——
「仔細瞧清楚婁陽貝勒的風采。這位貝勒爺,可是咱北京城裡第一才子。」雍竣低笑。
他手腕凝力,掐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穩住她的勢子。
雍竣手勁用的巧,掐住了織心的腰軟處,她屏氣,一顆心懸在喉頭。
婁陽兩眼緊盯織心,似乎未察覺暗處動靜。「方纔於永通橋上,婁陽與柳姑娘有一面之緣,不過半個時辰,現在已是第二次見面了。」他有意說與織心意會。
「柳姑娘?」雍竣挑眉。
明知他話中有揶揄意味,織心面無表情,聽如不聞。
雍竣轉臉盯她,似笑非笑。「這位柳姑娘自小侍候我,女大十八變,近日回府才發現,我這個當年的小織心,竟然已出落得如此標緻可人了!」他挾著她,手暗使勁。
織心苦於不能開口,叫她的爺住手。
「原來柳姑娘是大貝勒府上家人!」婁陽眼神熾烈,他話鋒一轉,忽然道:「婁陽既知大貝勒回到京城,理應過府拜訪。」
婁陽的目光轉到織心身上。
「婁陽貝勒願至我府中作客,如此賞臉,是巴王府的榮幸。」雍竣話得濃情,聲調卻淡。
婁陽咧嘴,有些興味了。「大貝勒既不怪叨擾,婁陽必定拜訪。」
雍竣皮笑肉不笑。
織心心寒,臉若冰霜。
她明白婁陽貝勒言下之意。
他們公然談論自己,表面恭維,實則以貌取人,再者旗人不會忘記她漢人出身,明知她為一名奴婢,於街頭議論,織心感覺自己就像販夫攤上的貨物。
雍竣道:「額娘她老人家掛心我的傷,我答應亥時前返府,只好就此告辭。」
「慢走,婁陽明日定當登門拜訪。」婁陽再說。
他的目光停在織心臉上,大膽直白。
雍竣直至此時才鬆手,一笑,轉身返府。
織心壓下心頭雜緒紛紛,有意避開婁陽膠著目光,邁步追上主子。
然婁陽熱切的眼神,始終追隨織心,直至她纖細婀娜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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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冬兒準備熱湯,織心為主子更衣侍候沐浴。
因為臂傷緣故,一整月皆是織心為大貝勒刷背,初初這工作讓人臉紅心跳,雖說她是奴婢,但畢竟還是閨女,唯有強自壓抑內心起伏的情緒,她才能稍微面對男人與自己全然不一樣的身體,然而這時候她總是垂眼斂眉,迅速細膩地盡速完成手上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