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杜默雨
「七姐姐真是忙壞了,這麼大的消息都不知道?」牛采蘋圓睜大眼,說書似地講了起來:「昨夜貨棧走水,燒掉了準備送進宮裡的青桿米,我大哥救火時瞧見牆頭有人影,就翻牆追了上去,誰知那壞蛋是個練家子,一回頭,咻一聲就放出暗器,我大哥也是有練過的,一個側身閃過那枚飛鏢,可一不小心就摔下牆啦。」
她講得十分起勁,手舞足蹈,完全不把牛青石的受傷當一回事。
匡啷!七巧再也拿不住手上的茶碗,登時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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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富之家,大門半掩,正是夜裡打烊後的閒散時光。
米多多坐在板凳上,打直了兩條腿,左邊腳板上坐著安雙雙,右邊坐著安對對,一對雙生兒正笑呵呵抱住他的小腿當馬騎。
站在他身後的是安心心,她剛跟娘親學會扎辮子,一有空就站到小板凳上,拆了舅舅的頭髮,小指頭勤快地結出一條又一條的細辮子。
「這下子有讓人扯不完的小辮子了。」
米多多從耳朵旁邊拉出十來條小辮子,無聊地放到嘴裡咬了咬。吃不到消夜,他吃自己的辮子總成了吧。
「馬、馬、馬……」安對對猛扯他的褲管。
「好!馬兒跑了。」米多多只好又抖起雙腿,讓雙生兒盡情賽馬。
「吃、吃、吃……」安雙雙指著他的辮子,也想跟著吃。
「這個不能吃。」米多多甩回辮子,摸摸小雙雙的頭。「明天舅有空,妳想吃辮子面、辮子餅、辮子糖都行。」
大家真是忙碌啊,他的姊夫正埋在櫃檯裡算帳,他的妹夫則泡了一壺茶,皺眉頭,咬筆桿,一看就知道又在批改狗屁不通的文章了。
嘿!他們嘴裡不說,他也明白他們正等著吃消夜。不過面對心愛的妻子,他們總是不好催促,那就由他這個舅子出面扮黑臉了。
放慢馬匹奔跑的速度,米多多一個俯身,雙手一撈,將雙生兒抱了起來,後面的安心心抓住辮子尾巴,跟著他的動作,咚地從板凳跳下來。
「嗚哇!」米多多一疼,哀號道:「心心呀,舅被妳剝頭皮了。」
「我吃豬頭皮,不吃剝頭皮。」安心心眨眨明亮的大眼睛,不明白舅在說什麼。「舅,你去哪兒?我也要去。」
「好吧,妳爬上來。」米多多早就習慣當娃娃們的大玩偶了,話都還沒說完,安心心已經手腳並用,翻山越嶺,準備爬到他的肩頭騎馬。
小姊姊一來,安雙雙和安對對又興奮得亂扯,三姊弟嘰哩咕嚕講些沒人聽得懂的娃娃話,如此六手六腳蹭來踢去、摸胸親臉的,米多多也只好認命地讓他們「非禮」。
「咦!這是什麼呀?」安心心瞧見他衣服口袋裡擠出來的一條紅絨線,好奇地扯了出來。「大鴨鴨?!」
「還我!」米多多手上抱著雙雙對對,恨不得立刻將東西咬回來。
「娘!紅鴨鴨荷包好漂亮,妳給心心做一個!」安心心哪肯還他,抓了荷包就跳下地,趴啦趴啦踩著小腳步,小松鼠也似地鑽進廚房裡。
「你們這邊坐。」米多多放下雙雙對對,匆忙趕了過去。
「嘻嘻!」雙雙對對不甘寂寞,笑呵呵地爬下椅子,好像兩顆滾動的小皮球跟著跑,還一路亂叫著:「娘!姨!翹!翹翹!」
廚房裡三個女人正在忙著,米甜甜煮好了湯,端起砂鍋;米軟軟取來提籃,將砂鍋和點心放進去;而七巧則是迫不及待拿了竹籃蓋子,準備蓋上提了就走。
一聽到孩子叫翹翹,七巧就知道是在喊她了,立刻蹲下去抱住雙雙對對,笑道:「我是七巧姨姨,不是翹翹喔。」
「哇,心心,誰給妳這隻大紅鴨?」米甜甜伸長脖子看過去。
「這不是采蘋繡的嗎?」七巧也看到那只熟悉的荷包了。
「心心,舅不跟妳好了。」米多多臭著一張臉出現。
米甜甜和米軟軟相視一笑,又道:「心心,還給舅,趕明兒再請七巧姨姨教妳縫鴨鴨。」
「心心,明天先教妳畫圖樣。」七巧摸摸心心的頭髮,起身挽起提籃,臉頰悄悄地飛上一抹紅霞。「甜甜姐,軟軟,我去去就回。」
「你們慢慢聊,晚點回來沒關係,我幫妳守門。」米軟軟見她行色匆匆,感同身受,想到以前自己也是如此害羞又期待地去送飯。
米多多拿回荷包,用力往懷中口袋塞進去,再若無其事地背著手,四處瞧瞧,問道:「妳們好了,我可以煮消夜了嗎?」
「等等!消夜我來煮。」米甜甜掀開簾子,望著外頭正忙著的兩個男人,立刻指向米多多。「你快護送七巧到青石那兒。」
「我?」米多多指著自己的鼻子,他都餓到快趴在地上了。
「哥,就是你了。」米軟軟微笑推他出去。「每回七巧不管去哪兒,牛大哥一定親自送他,就怕將她給丟了,如今我們奉了牛大哥之命,負責照顧她,說什麼也要像牛大哥一樣呵護她,仔細看著她才是。」
這回他又當起保鑣來了?沒辦法,人家是牛大哥念茲在茲的對象,他這是送佛到西天,必須學那孫行者的榜樣,一路殺妖除魔,護衛到底啊。
「辮子!」米甜甜往他腦後的頭髮一抓,笑道:「快紮好。」
「心心打的小辮子哪能一下子解開。」
米多多從桌上抓起一塊切壞的三層玉帶糕,塞到嘴裡囫圇吞,管它一頭的小辮子,立即跑出門了。
「娘,舅去哪兒?」安心心拉著娘親的裙襬問道。
「娘讓他找鴨鴨去了。」米甜甜笑容滿面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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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七巧第一次到牛家,不免感到侷促不安,一雙手不知往哪裡擺;才抬起頭,又見牛樹皮左手握著一卷論語,右手扶著滑下鼻樑的眼鏡,笑咪咪地抬起眉毛看她。
「小姑娘,來看我們青石啊?」
「老爺子,是的。」明明面對長輩是不會害羞的,但一提到牛青石,夏七巧還是又紅了臉。
「爹啊,別這樣看人家了。」牛采蘋推了推父親。
「我不瞧小姑娘,我瞧著那鍋湯。」牛樹皮用力吞下口水,可憐兮兮看著桌上的砂鍋,再抬頭看牛采蘋。「我餓了。」
「爹,你不是才背完半部論語嗎?你常說,半部論語吃天下,嘻,所以爹光讀書就吃飽了。」
「笨小妹,是半部論語治天下。」
牛青雲掀開大廳的簾子,很不客氣地指正,再和米多多一起扶著牛青石慢慢從裡頭走了出來。
「二哥你又聰明了?教你穿針引線縫補靪,一針下去,咦!怎麼一條線全跑出來了?哎呀,原來是不知道要打結啊。」牛采蘋不甘示弱。
「彫蟲小技,何足道哉。」牛青雲回嘴道。
「二哥你要有本事雕一隻蟲,我就把那只蟲吃下去。」
「好,我回頭就雕只蟲給妳吃。」
「青雲,采蘋。」牛青石坐了下來,神色略微僵硬,擺足了大哥的架勢。「夏小姐在這裡,你們別鬧了。」
「是!」牛采蘋不管大哥正經的臉色,仍是笑嘻嘻地,一眼看到米多多奇特的辮子頭,又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喂,妳剛才還沒笑夠嗎?」米多多悶悶地將雙手環在胸前,也懶得去打理他的頭髮了。
「繼續笑啊!」牛采蘋說著便抓過自己腦後的辮子,拿手指頭比劃著。「七姐姐,妳說,我拿鋪子裡的珠子結在米多多的頭髮上,是不是像一條發亮的珠寶帶子?」
夏七巧不方便回答,呃,米多多一路送她過來,幫她引路、提食籃、趕蒼蠅,此刻他「有難」,她不該落阱下石。
「你這打扮倒像是回疆的姑娘。」牛青雲伸手去「撈」一把米多多的細辮子,說出他的旅遊見聞。「她們結了幾十條小辮子,頭戴小花帽,袖子寬寬大大的,再穿上繡花邊、綴滿金銀片的坎肩兒,一跳起舞來,辮子和裙子一起轉圈圈,像是草原上五顏六色的花兒都飛起來了,煞是好看,就像這樣──」
他不光是說,嘴裡還哼起小曲,一手撩起袍襬,一手比到頭頂,學起回疆姑娘的舞姿,輕快地轉了兩三圈。
夏七巧看得目瞪口呆,別說她沒看過回疆的舞蹈,就算在夏家裡,兄弟姊妹莫不以禮相持,循規蹈矩,客氣得像是外人似的,哪能像牛青雲說跳就跳,更別說牛采蘋黏在牛樹皮身上,又捏又捶,逗得老人家好不開心,那父女之間的親密感情令她好生羨慕。
「好了!」牛采蘋實時抓住牛青雲飛起來的辮子。「二哥,田里的老牛走路也比你好看,你別嚇壞七姐姐了,看你怎麼跟大哥交代!」
「采蘋。」牛青石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爹,你不能吃啦。」牛采蘋沒空理會大哥的警告,又忙著去抓父親的手回來。「這是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