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陳馡
她像塊磁鐵,強力將他吸引過去。
「十五公主。」他來到她身旁,叫著她。
李瑩回神,發現是童進站在自己眼前,她先是一愣,隨後才慢慢對他露出微笑。
笑容很淡,眼神中卻有股難說的哀傷。
「童將軍。」她刻意退後一步,與他保持拒離。
面對兩步距離的她,他無奈復無奈;她冷艷氣質依舊,不笑不說話,只是默默看他,眼神中有難猜的言諾。
「恭喜公主。」該說的還是要說,他還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縱然滿心不甘願。
「謝謝童將軍。」第一次,她以對陌生人的口吻與他說話。有禮的對談,彷彿是不相識的兩個人。
她不再看他,將視線轉回大樹上,回想那次他在這樹底下與她的第二次見面,他恰好伸手接住往下墜落的她。
那一夜,有太多的驚喜,讓她一時忘了覺察自己的心思。原來喜歡的感覺是那樣自然而然,讓她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心兒怦怦跳動,原來是在告訴她,那是因為她喜歡他。
沒有道理可言。等她發現自己的喜歡時,眼裡就只容得下他一人;每每想到他的身影,便一陣甜味往心頭竄,將自己迷得忘了思考。
忘了她與他之間的阻隔,忘了她與他之間的身份。
愛來得太快,讓她無法仔細品嚐其中滋味,卻在轉瞬間,他與她之間起了變數,他們之間……該如何?
又該如何?
「你會快樂吧?」她的不快樂,讓他擔憂。
「會的。」她嘴角揚起,卻不是笑,比較像是敷衍。
會不會快樂,又能如何?會不會幸福,又能如何?一切都是迫於無奈,她又能如何?
無奈地,以哀戚眼神看著他。
她是皇朝公主,維繫政局安定,是責無旁貸。
明明喜歡,卻只能將他放在心裡,不能說,連去碰觸都不許。
「瑩兒。」他往前一大步,雙手握住她的手,無法再聽她自欺欺人的說法,明明不能快樂,卻欺騙自己,也欺騙他。
眼神止住不動,忘我凝視他。
她能怎麼做?能不顧一切的勇敢去愛他嗎?
他激動的想擁她入懷,多想就這麼帶著她遠離。終是明瞭,他對她的愛已無法自拔,她的喜怒哀樂,在在牽引著他的心。
愛讓他盲目,看不見眼前的危難。
眼中只有她燦爛的笑容。
她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
輕輕將他的手扳開。
「童將軍,請自重。」沒有退路,她沒有選擇的權利,只能對他說抱歉。
如果她不曾遇見他,該有多好。
淚順著臉龐滴下,她沒有伸手去拭,任淚滴滴墜落,像斷線珍珠,不停滴在胸前衣襟。
轉身背對他,她不願向他告別,靜靜消失在樹叢的那頭。
第七章
大雪紛飛的夜晚,急促腳步聲從長廊另一頭傳來。
紅倌站在宮外不停抬頭張望,見蘇黎帶著御醫往這個方向前來,特意提高手中紙燈,好讓人辨認方向。
「公主身體如何?」御醫氣喘吁吁地問。三更半夜被宮女給吵醒,連衣服都來不及穿戴整齊,便被拉住急急出門。
「情況很糟,請御醫快入內。」紅倌臉上寫滿擔憂,公主的病情時好時壞,連病症發作的時間都不一定。
御醫拎著藥箱,隨紅倌快步進入房內。
白紗隔床,艷紅色的床單上,躺著動也不動的李瑩,她氣若游絲,冷情的臉龐刷白,連唇也發乾沒血色。
「公主,請將手伸出。」御醫對著薄紗內的人說。
她十指交握胸前,像是睡著般,沒有回應。
「公主!」紅倌嚇著,急得掀開薄紗一角。
原先不動的身子受到干擾,輕輕地張開眼。
「公主,御醫來了。」紅倌鬆了口氣,與御醫相視一笑,慶幸公主還聽得見。
御醫仔細地替李瑩把脈。脈象極虛,跟過往一樣,但還是找不出病因,僅能靠藥補身,讓病情不再惡化。
「皇上駕到!」門外太監喊道。
大伙紛紛跪倒在地,準備迎接聖駕。
「十五妹還好吧?」才剛踏入門內,皇上便急得上前詢問御醫。
「回皇上,公主病得不輕,需要長時間調養。」
「調養、調養!都已經調養了整整兩年,還要再調養多久?多久才能還我一個健康的十五妹?」皇上氣極,一手抓起御醫衣襟。
「心病需要心藥醫,縱然有昂貴的藥材補身,也只能使病情不再繼續惡化。」御醫無奈回答。心知公主根本沒病,要他從何醫治起?
「你這蒙古大夫,明天就給朕滾回家去!」皇上受不了一再聽到同樣的回答。心病究竟指的是什麼?到底是什麼事讓十五妹這麼難過?
他要知道。
聽見皇上諭令,御醫跪倒在地,叩謝皇恩浩蕩。
沒砍掉他的頭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皇兄,你又生氣了。」床上的人兒緩緩開口。
聲音雖小,卻引起全部人的注意。
「十五妹。」皇上掀開薄紗。心愛的妹妹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要他如何不生氣!連小病都治不好,哪配當什麼御醫!
李瑩手握住他的,發冷的小手傳來安定的力量,讓克制不住的脾氣頓時冷凝。
「你們都退下。」皇上命令道。
待閒雜人等都退出宮外後,皇上溫柔地看著自己的親妹妹,他一向愛寵這個妹妹,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會想辦法做到;可是她什麼都不說,自己折磨自己,還把自己弄成現在這副模樣,教他這個做哥哥的如何不心疼。
坐擁天下,卻連一個妹妹都照顧不了。
「你到底得了什麼心病,說給朕聽,朕一定替你作主。」
兩年前,在與吏部尚書鄭瀾青文定過後,他這妹妹便莫名其妙得了這場怪病,無論他找遍天下名醫,病情仍不見起色。
甚且還讓人請道士來替她作法驅魔,卻依然無效。
他不知該怎麼辦,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在自己面前一次次暈倒,兩頰越來越凹陷。
「皇上想多了。」她試著微笑,卻十分乏力,體內的力氣正一點一滴流失中。
「十五,你知道朕最疼你,只要你說出來,我會盡力去做,為何你就是不對朕說?」冷靜的雙眼出現慌亂,他唯一的妹妹就要離他而去了嗎?
她拍拍他的手,試著給他安慰。
她能做的,就是為皇兄著想分憂。
朝廷安定,國家才有未來,如果她連這點都不能為皇上做到,就太辜負他如此疼愛她了。
「不說?」他歎了口氣。蠢妹妹。
「夜已深,皇上該休息了。」她抽回手,緩緩移開雙眼。
透過白紗看向窗外的黑幕,腦海猛然躍出一個身影,冷不防讓她的心感到緊窒,呼吸起了微微變化,交握的雙手發著熱,眼眶泛淚光。
依然是如此,每每想起他的時候,就讓她難以自制。
該怎麼說?又該如何說?一切都已枉然。
既然如此,就什麼都不要再提。
皇上放下薄紗。
「紅倌,要是公主身體再不舒服,一定要即刻請御醫過來看看。」慢行到宮外,平日霸氣的眼光中多添了憂愁。
「是。」紅倌應答,目送皇上走遠。
「紅倌姐,公主得的到底是什麼怪病?」蘇黎忍不住歎息,公主這一病,讓許多事都不得不停止進行。
包括她與鄭尚書的親事,已經足足延宕了兩年。公主的病況始終不見好轉,反而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她們這些宮女在一旁看了也不禁擔憂,再這樣下去,公主纖弱的身子能再撐多久?
「蘇黎,做丫鬟的不該多嘴。」紅倌正色道。
公主為誰得了心病?
恐怕是為了身在異鄉保國衛民的立裡將軍吧。
望著宮外,皚皚白雪將所有景物覆蓋,漫天飄飛的白雪下不休,一點也沒有停止的跡象。
將世界一分為二,一半是白,一半是黑,如同公主的心,而太過分明的禮教束縛,更是讓她進退兩難,身心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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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試想過無數次,他與她還有機會再見嗎?
如果有,又該如何面對?
她獨自一人,穿著白色裘袍瑟縮坐在長廊底處,看著銀亮世界;一夜間,大雪將世界染成了白,那出塵的景象,讓人歎為觀止。
靜靜的不想受任何干擾,她特意支開宮女們,自己孤坐在此,與雪的國度交融成一體,享受片刻的心靈寂靜。
後頭傳來腳步聲,規律又沉穩,正朝這個方向走來。
聽見了聲響,她側臉看去。
來人似乎發現前方有人,陡然停下步伐。
「十五公主。」他單膝跪地行禮。
她一愣,眼神中有著不敢置信。他真的回來了嗎?
「起來吧。」收回視線,背對著他。
心像是死去了,不再有任何波動。她仍是以前的十五公主,不讓任何人靠近、把自己封鎖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身後,見他仍維持著剛才的動作,動也不動的看著她。
「童將軍,可以起身了。」她再次開口,大病初癒的她,聲音不復往日的清亮,帝著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