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陳馡
男子從口袋中掏出一百兩銀票交到她手裡。
「離開紅花院後,好好重新做人。」男子硬將銀票塞進她手裡。
她傻住,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這自以為是的魯男子!
她本來就可以順利從紅花院逃出,偏偏卻被這人硬生生地破壞,弄得現在她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才能跟紅倌聯絡上。
抬起頭,還想再多說一些話時——
風揚起,將原本就歪了一邊的頭紗給吹去。
他與她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看見對方臉上的錯愕。
她冷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清清淡淡的神色中只閃過一絲莫名,隨即恢復正常,不讓任何人靠近。
沉默半晌,他才記起要開口。
「把銀票收好,雖然稱不上什麼幫助,但至少對你是有助益的。保重。」男子離去時還特意多看了她一眼。
記下她的身影。
那一眼,並沒有透露太多涵意,但她真的以為下一刻他就要帶著她遠走,離開一切,重新開始。
啊,她到底在想什麼!他與她明明就是才剛認識的陌生人,連名字都不知道,卻這樣胡亂猜測。
李瑩暗暗在心中斥喝自己。
男子高大的身形很快便融入夜色中。
垂下眼,看著手中的白細紙張。從小到大,她還是第一次拿過銀票,原來看似輕薄的紙張也有重量,而且還溫燙著,沾有那人的體溫。
她愣愣地對著銀票發起呆來。
「公主!」夜的那頭傳來紅倌的叫聲,邊跑邊喘地往這方向接近。
李瑩將銀票仔細收好,放進懷中,那人的體溫,無端地讓她感覺身上一陣燙,臉上起了紅暈。
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期望心跳別再加速。
「公——小姐。」紅倌話說到一半,發現自己喊錯了,立即改口。
「蘇黎呢?」待紅倌恢復平穩呼吸時,李瑩問道。
「已經救出來了,和鄭公子正在趕過來的路上。」紅倌恭敬地回答,並轉身讓主子跟在自己身後。
李瑩正要往前行去之際,卻被懷中的溫熱給震了下,不由自主地回頭看著剛剛男子離去的方向。
黑夜中,已經沒了他的身影。
還會再見面嗎?
念頭才剛冒出,立即被自己制止。別再胡亂猜想,他同她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連名字都不知,更別提會再見面了。
真是太奇怪了,她怎麼會這樣任自己的心思胡猜亂想,管也管不住。
「小姐,這邊請。」紅倌在前頭領路,發現了小姐的遲疑——
只見小姐望向身後,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凋悵……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小姐?」
李瑩點頭,沒多說什麼,邁開步伐隨紅倌離去。
第三章
「幾天前的事,還沒給我個交代。」鄭瀾青走近正背對著他欣賞夜色的人影,不動的人影沒有回過頭,逕自沉醉在靜謐當中。
那天突然見到她的貼身丫鬟紅倌帶著她向來不離身的白玉上門求助,他匆忙調集人馬趕到僻巷中救人,但趕到現場時,巷弄早就空無一人,連地上鞋痕也被刻意抹去,找不到半點線索。
他表面不動聲色,暗中讓府裡所有僕傭在京城中不斷打聽她的下落。
好不容易在事發的隔天夜晚,終於有人回報說在京城的紅花院內,出現一名面罩紅紗的女子,並在院內柴房發現另一名貼身丫鬟。
於是他多加派了人手,策馬前往紅花院救人。
夜裡,他命手下將紅花院團團圍住,先將丫鬟蘇黎救出,再由紅倌潛入放火,製造混亂以利從中找人。
就在成功之際,卻看到有人衝破屋瓦逃出,懷中隱約還摟了個人,接著紅倌回報院內四處都找不到公主下落。
大批人馬立即掉頭往剛剛那人逃去的方向追去。
如此大費周章救回公主,卻得不到美人一句感謝的話,只是輕點了頭坐入轎內,勉強算是答謝。
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要不是今日皇上在御苑舉行夜宴,要見她一面還真不容易。
「交代什麼?」李瑩將視線定在鄭瀾青身上。
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同一個習字師傅、同一個財騎老師、同在宮內習四書五經,曾有人笑說他們的關係就像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不論何時何地,都能看到他倆一同出現的身影。
連鄭瀾青的父親鄭相國,更是早早把她當作是自家媳婦般疼惜,常常將朝臣贈送的奇珍異寶轉送予她。
但自及笄之後,她便有意無意地和他保持一段距離;是懂了男女有別,瞭解男女授受不親之理,也多少意識到自己對鄭瀾青的感覺。
那是親人之情。
沒有怦然,更沒有激盪的漣漪,平淡如水便是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這不是不好,而是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來說服自己接受鄭瀾青。
「你果然還是惜言如金,連個理由也不給?」鄭瀾青躲開那雙湛亮如明珠的雙眼。
御苑內燈火通明,大伙在亭院內嘻笑飲酒,只有他們像遺世獨立的二人,靜靜站在這個不起眼的角落。
自幼她就不愛說話,總是冷冷地用那雙大眼望著他,無聲打退他所有想得知的問題。
他對她笑,知道她刻意營造出來的距離感,但那並不影響他對她的兄妹之情,他還是像愛護妹妹般,適時地噓寒問暖。
如果沒有太多意外,她會是他終身的伴侶。由於彼此瞭解對方習性,所以不需有太多轟烈情感參雜其中,淡如水的情愛,也會是種幸福吧。
被這些小情小愛所牽絆,偶爾為之是不錯,但如果太過膩人,他也會速速斬斷,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男人該立志做大事,不可為這風花雪月之事所擾。
「那麼我來猜猜,那天你私下帶丫鬟偷溜出宮,結果被賊人抓去,那幫賊人其中有人怕後來追兵會發現他們的惡行,所以才將你們主僕二人賣人龍蛇雜處的妓院;這樣一來,惡行既不會曝光,又還可以得到不少好處。」鄭瀾青快速拼湊出事情原貌。
李瑩不語,只是用右手撫著那日在鬧街上買來的髮簪;為了這支簪,她們才會不慎錢財露白,成為歹徒覬覦的對象。
後來被賣到紅花院,才會在那種情況下遇到那名奇怪的男子。
想起那男子,她臉上竟揚起淡淡笑意,間接默認鄭瀾青剛剛所說的一切。
「別大貪看外頭的世界,外頭並不如你所想像那樣,事事美好,人人善良,饒是一般鄉井小民,也有貪婪的一面。對於人性,你不得不多加提防。」她一直很嚮往宮庭外的世界,總是有機會就往外頭偷溜,但他希望經過這次教訓之後她能夠多少知道外頭世道險惡。
她垂下頭,露出潔白的脖子。
她當然懂得人性的醜陋,但她還是禁不住想探索外頭的世界;同樣的天藍,宮外的天總是藍得更清澈,讓她感到無比快活。
偏偏她身不由己,被囚禁在這個大牢籠中,動也不能,逃也不成,連枝頭上吱叫的小鳥都比她快樂許多。
見她輕皺起眉,他伸手握住她的手。
「如果你想自在快活,唯一離開這裡的方法,就是嫁給我。」鄭瀾青自信地說道。嫁給他,她就能逃出這裡,過她想要的生活。
反正父親老是嚷著要他趕快將公主娶過門,不如趁她還對外頭世界存有好奇時,拿這個餌引誘她。
李瑩抬起頭,發現——曾幾何時,小時身高與她相近的他,如今卻已遠遠超過她;雙手輕輕一環,就能把她緊抱在懷中;寬厚的肩膀,是如此讓人覺得溫暖想依賴。
可是她一直找不到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僅靠平淡的親情,真能維繫兩人之間的感情?
見她遲疑未答,他歎笑。「原以為拿這個當誘餌,你就會同意點頭下嫁,但顯然外頭的世界並沒有讓你沖昏頭,願意不顧一切離開宮裡。」
「是啊。」她也隨他一起笑道,化解兩人間尷尬的氣氛。
就再緩一緩吧,等她找到那個答案。
讓她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
「公主、尚書,皇上請兩位一同過去亭院內飲酒。」領命前來的小太監恭敬低下頭。
鄭瀾青點頭,鬆開剛剛緊握的雙手,讓李瑩先行。
「十五妹,這裡坐。」皇上一見李瑩走入亭內,立即召喚她到自己身邊坐下,並示意身邊宮女斟酒。
按輩分順序,她雖是先皇的第十五位皇女,卻是同當今皇上一樣為先後所生,血濃於水,長她十多歲的哥哥自小就特別疼愛她,不論她作出什麼要求,幾乎是有求必應。
就連今晚的宴席上,皇上也是挪開皇后座位,硬是要她同他一起坐。
高皇后被排在李瑩身旁的下座,敢怒卻不敢言。因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懂十五妹在皇上心中不可動搖的地位。
皇上對妹妹近乎癡心愛戀的情感,讓眾多后妃咬牙切齒;沒有人可以獨佔皇上的所有心思,他總是冷淡若離,對誰都一樣,但只要十五妹一個請求,哪怕是要把整個京城在一夕之間剷平,皇上也會毫不猶豫的立即照做,而且還非達到目的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