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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謝璃

    「我懶得伺候那些女人,麻煩!」他瞟了她一眼,平日見到她神態就自在疏懶的他多了幾分不耐。

    「你就願意伺候那些半夜會讓人作惡夢,體無完膚的病人啦?」她不以為然地啐了一口。

    「小心你的措辭,起碼他們真實。」他轉動著皮椅,透著些倦意。

    她走近他,認真的注視他,做了一個他最忌諱的動作——她輕拍他的頰,除去他的眼鏡,眨眨眼道:「你的臉也很真實啊!這麼好看的一張臉,老遮遮掩掩做什麼?」

    「別鬧了!」他拿回眼鏡戴上,眉毛擰起,「我有正事。」

    「最近還疼嗎?」她自顧自問下去,詳察他的神情。

    他不答,沉沉地面無表情。

    「我不問了。說吧!什麼事?」她脫去手術袍,她知道開他玩笑的底限。「不是你哪個女人要來我這做免費的整型手術吧?我可不想操刀。」

    「明莉,」他不理會她的揶揄,凝著表情。「方楠可不可以暫時住你那兒?」

    「方楠?」她吃驚,「她還在你那兒?她還沒復原嗎?」

    「恢復得差不多了,除了事發前兩、三個月的事不太有記憶,其它還好。」他看向她,努力找著措辭。「她出了事,說起來有一半是我造成的,那天如果不是太晚讓她回去,也許不會激怒她母親而發生那件事,這是我留下她療養的原因。不過,你也知道,長期下來,我那裡並不方便,在還沒想出萬全之策前,你可不可以先收留她?」

    張明莉抬眉,憋著笑意,「怎麼?好人只做一半吶?當初又何必招惹她?這就是我從不干涉病人意願的原因,只要是我有把握的手術,對方簽了字,什麼麻煩也沒有。老實說,走出這家醫院,病人的家務事不幹我的事,我可不是開慈善機構的。」

    「說到底,你就是不肯幫嘍?」他瞇著眼,面色冷淡下來。

    她不施脂粉但仍具艷色的臉趨近他,放輕語聲,「你怕你的女人到家裡頭,她會礙著你是吧?」她咯咯笑起來,歪著頭欣賞那一張沉下的俊顏。「好兄弟,我當然幫你,只要你答應每星期來我這兒駐診兩次,當我的活招牌,我就收留她,你說好不好?」

    成揚飛矯健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鼻孔不屑地哼兩聲氣出來,「明莉,方楠再怎麼樣,都比你那些要求個沒完沒了的客人好多了,對付她一個,絕對比對付一群女人容易,失陪了!」

    他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踏出辦公室。

    她撇撇嘴,探頭出去對著他的背影揚聲道;「咱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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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兩掌托腮,遮覆住大半個臉蛋,兩眼無神地垂視著躺在可樂杯和薯條中間的白紙黑字。

    紙上一個個字體都飄浮起來,串連不起意義,前方的男人不停歇的把唾沫星子噴在她臉上,說出來的話都在她耳邊滑過,腦海中不留一絲痕跡。

    「方楠,方楠?」男人終於發現自己在唱單口相聲,鼠目滴溜溜在她額上的紗布打轉。「我看你腦袋真的摔出問題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對不起,得化,我恍神了。」她拿了張紙巾抹去鼻尖上的唾沫,對小學時的同窗兼鄰居致歉,「你在說一遍吧!這次我會仔細聽。」

    劉得化翻翻白眼,大搖其頭,「我也不用跟你多費唇舌啦,總之不管你懂還是不懂,你最好買份壽險跟意外險,看看你這倒楣樣,如果你有保險,醫藥費也不必愁了,更不用看你媽臉色啦!你這麼一躺,家教工作也丟了,你說,找誰幫你?」

    他一說完,她無神的眼皮忽然掀開,神智重回,她傾前搖搖他的手,「得化,等我找到新工作,我一定跟你買保險,你現在可不可以陪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鼠目半閉起來,今天的業績看來又要掛零,他方纔的勁頭全沒了。

    「陪我回家一趟,我拿幾件衣服。你有車不是嗎?」

    「你那個媽……我看算了吧!」他縮起肩膀,打了個冷顫。

    小時候兩家為鄰的記憶猶新,方楠母親的潑辣遠近馳名,附近孩子很少有人敢上方楠家玩耍,他犯不著為了一張看不見蹤影的小保單活受罪。

    「劉得化——」她垮了臉,拿出撒手鑭,「我認識一些醫生,可以介紹給你作客戶,你陪不陪我去?」

    一雙鼠目不敢盡信地衡量著一文不名的她,「你從哪認識的醫生?看感冒的可不算,人家才不鳥你——」

    「我說有就有,不信拉倒!」她鼓著腮幫子走出速食店。

    「信、信、信,老同學了,為你兩肋插刀,在所不惜……」他趕忙追出去,決定為了業績冒一次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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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巷子附近繞了幾圈,才勉強在暗弄角落找到停車位,下車後,憑著記憶尋找造訪過唯一一次的老舊公寓。

    巷口路燈明滅不定,他頭一次搜索枯腸,編排著一些有力又合理的恫嚇之詞,讓那個張牙舞爪、歇斯底里的悍婦不敢動方楠一根寒毛,他好心安理得的將方楠送回家。

    心安理得?他真的為自己找了個麻煩了。張明莉說的沒錯,出了醫院,他不該涉入病人的隱私,這一次,他確實越了界線。

    靠近那扇搖搖欲墜的紅色大門,他伸手摁了鈴,大門卻在同一時刻「碰」一聲從裡頭被撞開,一名瘦小的年輕男子連滾帶爬到門邊,背後跟著灑落一准鍋碗瓢盆,男子嘴裡哀嚷著:「方媽媽,不干我的事,我不認識那個醫生啦!你別打我啦……」屋裡接連爆出孩子的驚懼哭聲。

    男子逃命似地奔出巷口;緊接著門口飛出一隻行李袋,裡頭的衣服掉落一地;跟著是踉蹌仆倒在門檻的方楠,和緊隨在後的尖嚷厲罵:「你還有臉回來啊?你害家裡害得不夠,還想害我啊?當年我真後悔聽你老爸的話,今天方家也不會到這步田地……」

    婦人抓起一把衣服把甩在方楠頭上,一隻腳就要踹往地上單薄的背脊;他快速彎身攙住方楠,斜目偏視婦人,「你敢動她試看看!」

    婦人愕楞,收住腳勢,顯然沒預料成揚飛會出現在家門口,一時反應不上。他將方楠扶穩站好,衣服一件件塞進行李袋,提在手上。方楠打著哆嗦,素面慘白,緊扼住他手腕,內心的驚駭經由肢體交會傳達給他;他鎮定地拍拍她,微笑,「沒事了,你回來前該和我說一聲的。」

    他的出現無異火上添油,婦人再度口不擇言,「還說沒關係?沒關係人家會找上門來?你再裝純潔啊!口口聲聲看不上人家林家大少,原來外頭早就有男人了——」

    「你是要自己閉嘴還是我讓你閉嘴?」他打斷婦人話頭,厭惡地皺起眉心,攬住腳步僵硬的方楠跨出門檻。

    「媽——」方楠忍不住回頭,「請你多照顧爸爸——」

    婦人怒瞪她,一字不吭將門甩上,隔絕了她的殷盼目光。

    她默然回過頭,從他手上拿回行李袋,輕輕頷首,「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謝謝你。」她自顧自往前走,說話明顯的中氣不足。

    他走上前,與她並肩齊步。「你回來是要證實我說的話?」

    她垂著臉,初見的淡漠又籠罩兩人。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他問。

    她突然停下腳步,神情陌生又戒備,「成醫師,你來我家有什麼事?」

    他停頓,想了一下道:「你不在家,我想你大概回這裡……」他沒說出口,他其實是想好好打發她這燙手山芋。

    「成醫師,」她打岔,似乎並不在意他的理由。「謝謝你這陣子的照顧,麻煩你太多了,有機會我會多介紹幾個病人給您,謝謝。」

    她腳步虛乏地繼續走,到了巷口,對著經過的計程車招手,他不解地截住她手勢,「你幹什麼?」

    「找地方住啊!」她勉力一笑,不明他的干涉舉動。

    「你能上哪兒去?」她看起來瘦弱飄忽得快要消失在人間。

    「暫時找家旅館吧,明天再找同學幫忙。成醫師,你快回去吧,再見!」她別開臉,語氣冷漠得不近情理。

    他不加思索,奪回她的行李袋,往停車的方向走。「先回我那裡吧!不差這一晚。」顧不了越界這回事了,他多少涉足了這個事件,驟然撒手不管,晚上睡覺不會更安穩。

    「成醫師——」她駭然地追上去。「不用了,你不明白我的情形……」

    「我不需要明白,那是你的家務事。」他斜睨她,笑道,「舉手之勞罷了,不必覺得為難,醫生作久了,偶爾愛管閒事並不奇怪。」

    她漫踏在他背影裡,微張著嘴,掙扎了一會,終於出了聲,帶著自我厭棄,「成醫師,我剛才回家裡,看到我媽……」她嚥了嚥口水,「我——想起來了,每一件事,全都想起來了。我不能跟你回去,你不明白,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災星,我不想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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