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雷恩那
「好了,大白沒在裡邊,別再看了。」似乎屋主也沒在裡頭,大熱天的,小屋的門窗卻緊閉,也沒聽見冷氣運轉的聲響,該是出門去了。
「瑤瑤,下來了,我們回去。」
「等一下啦姨∼∼再看一下下啦,大白它——」
「汪汪——汪汪——」
突地,狗叫聲從身後傳來,興奮又充滿活力。
攀著人家牆頭偷窺的兩小一大隨即撇過頭,就見那隻大白狗跑得好快,動作俐落得驚人,沒兩下就躍上石階。
「大白!」田瑤尖叫,咚地跳下大石塊。
她撲過去摟住大狗,人狗相見歡,小臉被濕答答的狗舌用力洗禮,害她邊叫、邊笑又忙著把它推開。
「姨!大白、大白啦∼∼」
懷裡的小圓球蹬著胖腿,余文音只得放小男孩下來,讓他前去加入眼前的「人狗大戰」。她臉容一抬,眸光立即被石階下的男性身影吸引過去。
是那個不會說話的「夏天叔叔」。
他穿著簡單的圓領汗衫,套著一條讓他雙腿看起來該死的修長的復古風牛仔褲,黝黑的膚色在午後的陽光下泛亮,兩條肌理分明的臂膀粗獷有力,頭髮被海風吹得亂糟糟,以一種性格的姿態散在寬額上,恰恰遮掩了那兩道眼神,教人看不清瞳底。
此時,他左手拎著一大袋狗食,右手則扶住扛在肩頭的整箱礦泉水,正徐緩地走上來。
好高……當他來到她面前,離她僅兩步距離時,第一個閃入余文音腦中的想法就是——這男人真的好高。
她有些「偷吃步」地微微踮起腳尖,頭頂竟然才勉強構到他的肩膀。
以往兩人都是隔著段距離,像今天般靠得這麼近的,還是頭一回。這一比……唉∼∼才體會到什麼叫作「天龍地虎」哪!
「你把頭髮剪短了?」
去年夏天,他留著很頹廢的及肩中長髮,今年雖然變了個髮型,還是挺好看的……咦?等等!她剛才說了什麼——
她的臉蛋忽地爆紅。
被屋主堵個正著已經夠尷尬了,她、她她還想怎樣啊?說明自己其實還挺注意他的嗎噢∼∼
男人面無表情,髮絲遮掠的眼深黝黝的,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她的窘態。
壓下懊惱,余文音暗暗深吸了口氣,露出習慣性的淺笑。
她瞥了眼鬧在一塊兒的大狗和小孩,又把眸光移向男人,努力持平音調,不動聲色地換了話題。
「我們本來已經決定要帶大白回家的,但它突然不見了,還以為再也看不到它,沒想到是被你收養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不由得開始猜測,也許……他真的不會說話。好怪的人啊!
「你要不要把東西放下來?這樣扛著不重嗎?」一大箱的礦泉水,少說也要十幾公斤,沉沉地壓在肩頭,他倒像沒啥感覺似的。
隔著幾縷髮絲,他隱晦的目光湛了湛,幾秒後,薄而有型的唇終於嚅動了下。「比較好整理。」
「什麼?」秀臉微偏,她聽不懂。
「頭髮剪短,比較好整理。」
嗄余文音一怔,定定地望著他。
她嘴掀了掀,三秒過後才緩慢地點點頭,下意識道:「呃……是、是啊,也對啦,夏天到了,短頭髮比較清爽好整理。」
「嗯。」他低應,仍杵在原處不動。
氣氛詭怪,又說不上哪裡怪。她不曉得為什麼要臉紅,淡淡地又笑了,想再找些話題沖淡略感緊迫的氛圍。
「那個……我們是不是該自我介紹一下?你好,我姓余,余文音,文章的文,聲音的音。瑤瑤和小郁是我表姊的孩子,就是那家『藍色巴布思』,我表姊是那家店的老闆娘哇啊!」
「汪汪、汪汪汪汪——」
龐然大物,忽地拔山倒樹而來。
大白狗玩瘋了,雖然離開一段時候了,靈敏的狗鼻子依然記得美女的體香,強碩的身體猛然奔過來,兩隻強而有力的前腳撲向余文音,後腿立起,那顆口水直流的狗頭幾乎比她還高。
「姨——」
小傢伙在喊她,她應該是被撲倒了,大狗興奮過度的叫聲和呼嚕嚕的呼吸聲刺激著她的耳膜,來不及避開,臉蛋已被「洗」了一大遍。
她忍不住笑出來,雙手推著狗頭,不住地閃躲。
「大白,不要,你好重……呵呵∼∼不要啦∼∼」
「坐下!」高度的命令口氣驟響。
神奇地,壓在余文音身上的重量隨即不見。
她喘息著睜開眼睛,上一秒還在失控狀態的大狗竟然乖乖地坐在那兒,吐著舌頭,那對烏溜溜的狗眼好無辜,覷了眼她後頭的人後,又晃晃狗頭調開。
她……後頭的人——
意識到什麼,她一驚,秀臉迅速往後撇,和男人那雙深目近距離對個正著。
老天∼∼她、她她怎麼拿他當墊背,壓在他胸膛上了
「地上有碎石子。危險。」他平淡地解釋,撤回扶在她腰側的大手。
「啊?喔,我、我……謝謝。」
他抿唇,搖搖頭。
感覺一輩子沒這麼尷尬過,余文音七手八腳地從他身上爬起來,將幾絲亂髮塞到耳後,心跳得好快。
兩隻小的此時站在她身邊,正眨巴著眼睛直盯著人家。
「叔叔,原來你不只會說話,還會訓練狗狗耶!你說『坐下』,大白就乖乖坐下,真是酷斃了!」
小男孩呵呵笑。「斃了、斃了∼∼」
男人爬起身來,沉默地拾起適才拋到地上的狗食,跟著又扛起礦泉水,沒再多瞧余文音一眼,舉步往圍牆邊一扇原木門走去,把三個大人、小孩和一條狗留在原地。
「叔叔,我們可以帶大白去沙灘那邊玩嗎?」田瑤衝著他的背影問。
高大的身影略頓。
「嗯。」隨意淡應了聲後,他一腳抵開木門,走進。
「耶!萬歲、萬歲∼∼」
「萬歲、萬歲、萬歲!」有樣學樣,田郁學著姊姊高舉小胖手,胡亂揮著。
「走,回家拿閃光飛盤,還有大球和小球。大白,來啊!快來∼∼哈哈哈∼∼」兩條麻花辮快樂地飛晃,小小身子帶頭跑,沖得好快。
「汪、汪汪汪——」會凶它的主人不在嘍!大狗恢復愛鬧、愛玩的本色,邁開四隻狗腿狂追。
「姨,拿飛盤!有閃光的喔!」男孩扯著她的裙。「姨,快點、快點!」
「好,姨快點。」雖然由著孩子將她拉走,但余文音的腳步卻有些遲滯,克制不住地頻頻回望。
咬咬唇,心浮動著,她發現,他剛剛扶著她腰身的那只臂膀,手肘和上臂應是擦傷了,正微微沁出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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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白色小屋的二樓,長著粗繭的手指扳下百葉窗,透過細縫,男人沈鬱的眼覷著窗外。
金陽如粉,在他湊近窗邊的黝臉上印出條條平行的光。
眉峰淡蹙著,他雙眼微瞇,仍直勾勾地盯著不放,彷彿外邊正上演著一出精彩絕倫的好戲,若不小心錯過一丁點兒的細節,將成為心口永恆的遺憾。
窗外,他的院子綠草如茵,他親手種植的小樹枝椏已豐。視線再大膽些地往外擴開,遠遠天際像一大塊調色盤,金色、紅色、橘色,大筆渲染開來,當中又低調地畫過幾筆灰藍。
歸鳥掠過,海面漸起變化,泛光的沙灘上遊客已稀,但那兩個孩子仍帶著大白狗又叫又跳,在一波波的潮水間相互追逐。
他們玩著一種奇異的飛盤,投出去時,旋轉的邊緣會發出七彩螢光,讓他聯想到掛在美容院門前的七彩霓虹燈。
大白狗對那個會發亮的飛盤鍾情得不得了,追著飛盤亂吠,跳上跳下,興奮過頭的叫聲清楚傳來。
他眼神一黯,視線再次鎖定某個點。
那個焦點很秀氣、很纖細,白浪激吻著她的裸足,綻開朵朵浪花。是一個多小時前被大狗撲進他懷裡的那女人。
她仰頭笑著,裙擺已濕。
他幾乎能捕捉到那清脆且溫暖的音浪,像極了首次瞧見她的那個初夏,只不過當時沒有大狗,小女孩較現在更稚嫩些,小男孩走路還搖搖晃晃的,而她穿的是一襲剪裁樸素的雪紡紗洋裝,白衣勝雪,裙浪隨著她的笑蕩漾著。他羨慕刷過她小腿的浪潮,羨慕那些教她裸足踩過的細沙,羨慕得差些不能呼吸,羨慕得……心痛。
胸口灼開熟悉的熱意,帶著奇特的刺疼,他漸能分析這樣的感受,是因為過分渴望某種東西,既渴望卻又害怕,只能消極地選擇旁觀,以為靜靜的幾眼就能填滿那個黑洞。
可惜,黑洞深不見底,要不然他不會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這個亞熱帶的小島,不會守著一整個夏,只為偷看她。
第四個夏季了吧……低低地呼出口氣,他下意識地握緊五指,碰觸了她身體的感覺還留在掌心,既麻又熱。
驀然間,她笑容猶掛在唇邊的臉蛋轉向小屋這邊,明明曉得她不太可能察覺到他的偷窺,他心頭仍是一顫,迅雷不及掩耳地放掉百葉窗,往後疾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