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葉小嵐
理不清心頭的情緒是什麼。曾經以為不去思考,也完全不去想,讓忙碌的課業與工作佔滿她的生活,很自然就會遺忘。然而,不思量自難忘呀!
誰說時間和空間的距離會讓濃情轉淡的?為什麼她反而像被繭絲縛住的蠶寶寶無法掙脫?
記得一位作家曾這麼說過:「未完成的情愛,總是教人無處可逃,即使踏遍山海江河,捱過朝夕年月,心裡永遠有一塊空缺,在角落等待。」
她對子逸的情感便是這樣嗎?一再束縛住她的生命,只因為她與他沒做個了結?
不,怎會呢?
子逸離開她位於劍橋的公寓後,連電話都不曾打給她,完全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曾經以為他的電話很煩,後來才發現再煩人也是甜蜜的煩呀。一旦沒有了那些煩人的電話,他就像只斷線的風箏永遠飛離她的掌握了。午夜夢迴之際,淚水情不自禁的流下,仍無法相信情已逝,愛難回,兩人就這樣各分東西。
這樣也好吧。
既然他不愛她,何妨讓自己就此斷了癡念。然而,癡是可以斷得了的嗎?連詩人都道:「上帝祂也無法調回一個癡定了的心。」
她花了十年都沒辦法忘了他,兩個月更不可能了!
惆悵之餘,只能過一天算一天。就在她以為與子逸此生無緣,突然傳來她二哥寧縉結婚的消息,令她不得不再度返家,避無可避的面對子逸。
家人,是她無法拒絕的。
即使心情若飄忽的紙鳶,但不管飛得再高,逃得再遠,牽繫在親人手中一端的線,永遠有力量把她拉回來。何況她真的高興苦戀多年的二哥,終於能有情人成眷屬,娶到這麼個美艷的二嫂回家。
可是再度面對子逸……
原本就意料到會碰面,子逸畢竟是寧家的至交,二哥的婚禮他於情於理都會出席,她心裡早有準備。但在教堂時與他四目相交的剎那,她悲傷的發現有些事只是被冰封住,從來沒有消失。一旦冰化了,隨時會像花兒般盛放。
子逸的眼光專注而熾熱的鎖住她,令她無端的心亂,想逃。
但能逃多遠呢?即使永不相見,於逸在她心中永遠會是魅影,阻礙她破繭而出。
只是逃的本能還是讓她能避則避。直到兩人狹路相逢,他抓住她胳臂俯向她耳語,那飽含深刻情緒的低語,一如往昔在她體內引起騷動。
那一刻她想投向他,即使他愛著別人,對她只有肉慾都沒關係。可是寧家人的驕傲卻讓她無法匐匍在他腳邊,接受沒有愛的婚姻。所以,她再度逃了。
逃入人群,並沒有因此讓她感到安全,她的心更加忐忑、更加慌亂、更加無助,她覺得就要淹沒在人海之中,沒有人可以救她。
「阿綺!」斯文帶笑的輕柔呼喚,將她從瀕臨窒息的氛圍中救出。寧綺空洞的眼神有了生機,凝視站在她面前的男子。
雖然不像夏曄那般漂亮,博智的娃娃臉一望就讓人心生好感。從母系那裡得來八分之一的德裔血統,使得他的臉型更為立體分明。五官則是東方人的清秀,兩道濃黑整齊的眉,下嵌一雙清澈有神的眼睛,挺立的直鼻下,是笑起來吸引人的美唇,和一口閃亮的白牙。
「我看你在發呆。怎麼樣,肯不肯賞臉陪我跳支舞?」他伸出友善的手。
「博智……」她猶豫著。
「快點!」他一改之前的溫文,一把捉住她胳臂,將她帶進舞池,明亮的眼睛朝她肩後望了望,嘴角噙了抹得逞的笑。
「怎麼回事?」她想旋身看個究竟,博智立刻阻止她。
「別看!兩隻發情的公鹿抵角,動物奇觀常常有播,沒必要看。」
「博智,你到底在說什麼?」她瞪他。她家什麼時候開始養鹿,她怎麼不知道!
「我更正。」博智不正經的朝她輕眨鬈翹得令女性羨慕的長睫,笑開一口白牙。「那兩隻公鹿沒抵角。因為在他們摩拳擦掌準備為母鹿決鬥時,發現母鹿被我給搶了過來。」
「博智,你胡說八道什麼!」寧綺臉一熱,氣急敗壞的嬌嗔。
他大笑著,帶她在舞池中轉過一圈又一圈。寧綺這才從眼角餘光瞄到子逸與耀庭各站在舞池外一端,狠狠瞪向博智,心裡有些恍然。
「你太過分了,竟然把人家比成母鹿。」她埋怨的道。
博智不以為忤,親暱的擁住她。
「我看你一整天魂不守舍,才想逗逗你嘛。阿綺,以往我們雖然不是很親近,但我一直當你是妹妹,可不像那兩頭公鹿對你有非分之想。」
「你……胡說什麼!」她不自在的別開臉。
「耀庭的心意我一直明白。他三不五時便要藉酒裝瘋,吐一吐他對你的愛慕之心。子逸呀,嘿嘿嘿……」他故意賣關子,偏頭審視寧綺嫩臉上的紅潮。「嘖嘖嘖,真的看不出來他是那種人。」
「什麼種人?」她投他一個大白眼。
博智只是噙了抹可惡的笑,嘻嘻鬧鬧了一會兒才俯向她耳畔俏聲道:「如果你沒得健忘症的話,該記得寧紀結婚那天,也是同樣熱鬧的舞會,公認的柳下惠竟然在舞池裡吻美女,那樣旁若無人,大剌剌的……」
「才不是那樣的!」寧綺臉上的熱度幾乎可以煎蛋了,博智笑不可抑。她氣憤的踩他的腳。「你……偷看!」
「哎喲!」他發出一聲慘叫,嘟起漂亮嘴唇委屈的抗議:「冤枉呀!明明是你們賜給別人看的機會,在純情無邪的小生面前,演出那種限制級的書面,怎麼可以說我偷看?人家可是正大光明的看喲!」
「你還說!」她氣惱的想再踩他一腳,被他機靈的閃開。
「阿綺,你別這麼恰!我是不小心看到的。不過是到露台透一口氣,沒想到會有這麼驚天動地的發現……」
「我不准你再說了啦!」舞曲剛好在這時候結束,寧綺氣沖沖的想撇下他離去。
「還不行。」博智及時拉住她,眼裡有抹頑皮。「除非你已經決定下支舞要跟誰跳了。左邊的是耀庭,右邊的是子逸,你說,我們該從哪邊退場?」
「你……」寧綺杵在舞池中無法動彈。
「噢,我真是太感動了!原來你寧願選擇我。就算被那兩隻公鹿聯手追殺,我也可以瞑目了!」他一臉陶醉的得意樣,逗得寧綺好笑又好氣。
「你不要這麼不正經好不好?」隨著樂曲再度奏起,她跟上博智的舞步。
「想聽正經話嗎?」他突然臉色一整,黑眸專注而嚴肅,咄咄逼視向她,「我以為你應該會比若薇更聰明的處理情感問題,沒想到你跟她一樣糊塗,讓情同手足的朋友為你爭風吃醋。是不想讓若薇專美於前而傚法的嗎?」
「博智,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她氣的花容失色。這是子虛烏有的指控。
「我當然可以這麼說。」他繼續嚴厲的審視她,「身為子逸和耀庭的好友之一,我無法坐視他們為你反目成仇,重蹈寧紀和夏曄為若薇針鋒相對的覆轍。」
「這不是真的!」她白著瞼爭辯,「他們兩人才不會為了我……」
「會的!」博智斬釘截鐵的回道。「耀庭從上回寧紀婚宴後,就變了一個人。不再周旋於鶯鶯燕燕間,專注於你一人。至於子逸,向來謹慎的他,不曾為女人如此輕狂,敢在舞會中熱吻。他近日來的憔悴神傷,每次聽見耀庭提起你時,隱隱浮現的傷痛,都難逃有心人的目光。他們不同在於,一個是光明正大的追求你,另一個是背著眾人和你苦戀。我想,子逸直到如今仍秘而不宣,是因為你不肯給他承諾吧,同時也擔心會傷害到耀庭。可是你的作法,卻使得這種傷害早晚都會發生。」
「我沒有……」
「是,就因為你什麼都沒做。你的不鼓勵、不拒絕,讓耀庭以為他有希望。你的不承諾、不下決定,讓子逸為你害相思。阿綺,你還要糊塗到什麼時候?真忍心看一對好友為你而反目?」
「博智,你這麼說不公平!」寧綺緊咬著下唇,虛弱的道。一對眼眸盈滿水氣。「耀庭從來沒說什麼,只有幾次友誼的約會。至於子逸……」她細弱的聲音破碎了起來,難掩激動的哽咽,「他根本不愛我……」
「不愛你?」他像聽了一則不好笑的笑話似的從鼻孔逸出輕哼,深炯的黑眸銳利的刺探進她的淚眸,引起她體內一陣戰慄。
「阿綺,沒想到你愚昧至此。儘管你與子逸曾有長久的分離,但畢竟你與少年時期的子逸交誼匪淺。你該瞭解他的為人,如果他不愛你,不會苦苦追求……」
「不是這樣的,博智。他沒有追求我,我們甚至有好幾個月沒聯絡了!」她忍不住吐出心裡的幽怨。
「想必是你給了他致命的一擊,不要他再去找你的吧?」他好比福爾摩斯般睿智,將事情推測個八九不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