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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文 / 金吉

    像即將面對老師的學生,她抬起沉重又遲疑的腳步,硬著頭皮走上前。

    「坐。」林夙櫻頭也沒抬,光是用眼角餘光看那走路的模樣都知道來人是誰。

    美梨像個聽話的學生端坐在一旁。

    「要不要點一杯飲料?」林夙櫻決定先讓她不那麼緊張再導入正題,免得其他人以為她又在欺負弱小。

    「光恩說你暍咖啡會不舒服,那就奶茶吧?我請客。」說完,也不待她有任何反應,林夙櫻轉頭招來服務生點飲料。

    這女人還是這樣。美梨心想,總是強勢又自作主張,而且不給別人反駁的機會。

    待奶茶送上來,美梨小心翼翼地啜飲著,林夙櫻才合上筆電,向後靠向椅背。

    「你們攤牌了?」抽了一口煙,她問。

    「什麼?」美梨一臉癡呆相。

    「你和厲光恩。」林夙櫻瞇了瞇眼,她並不是個有耐心的女人。「否則我想不出有什麼原因會逼得他必須躲到他老頭那裡去。」

    什麼姊弟?根本是狗屁倒灶的爛理由,說出來根本沒人會相信——除了山莊裡那些思考方式只有直線沒有轉角的婆婆媽媽,若要拿來搪塞他們這些從小一起長大的摯交死黨,根本就是把人當瞎子!

    「光恩說他去散心。」美梨小聲道。

    「他只跟你說他去散心?」林夙櫻直直盯住她,像要把人看穿。

    美梨的視線開始飄栘,支吾其詞。

    「你到底在怕什麼?」大姊頭終於不爽地用力拍桌,簡直比真正的流氓更凶悍。「光恩都不在了,你還畏畏縮縮當什麼縮頭烏龜?」當心她拿鎯頭敲開她的龜殼,抓她丟進海裡。

    美梨被嚇得立刻坐直身體,附近的客人與店家紛紛探頭,看清騷動來源後,紛紛搖搖頭躲回店內或繼續做自己的事。

    大姊頭又在欺負小可憐了,嘖!

    「我沒有怕……」美梨怯怯地道。

    「那你顧忌啥?」林夙櫻揉了揉太陽穴,老實說,如果不是厲家兩老打了好幾通電話,請她幫兩個顯然鬧僵的年輕人解套,她才懶得管這兩個傢伙。

    可不是嗎?楊家那一對磨了七年已經很讓人翻白眼了,這一對還硬是要打破紀錄,整整磨了十年!如果要從兩人情竇初開那年開始算起的話,更是算不完了。

    當事人有這耐心慢慢磨,旁人哪有什麼置喙的餘地?要不是兩個老人家著急,旁人才懶得插手,任他們去磨到天荒地老算了。

    而她又最不會裝忙,每次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就只會落在她頭上,其他明明也住在山莊裡、比她更閒的,像楊昀驥、像徐安揚,或其他人,都有一卡車理由可以推卸責任。

    「我……」美梨低著頭,不知從何說起。

    「我這麼問吧。」林夙櫻吐了口煙圈,「光恩離開時我就覺得奇怪,什麼事情逼得他要留書出走逃到國外?左思右想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你拒絕了他的感情。白癡都看得出來你們兩個關係不像姊弟,我看厲老頭也有意讓你和光恩湊成對,你不會是因為不愛光恩才拒絕他的吧?」

    還好那些婆婆媽媽不在現場,不然她皮就得繃緊了,竟敢暗批她們比白癡還蠢!

    他們不像姊弟?是這樣嗎?不過,那也只是看起來吧?美梨苦笑。

    「我跟光恩一直都只有姊弟的感情,這種事不該勉強。」這麼說的同時,她的心頭卻好酸、好疼。

    「這種話你要對旁人說一百次、一千次都無所謂,反正相不相信都是別人的事,但我問你,自己摸摸良心,這樣的理由是不是真的能說服你自己?」

    美梨嘴巴張了又合,垂頭喪氣的,接著眼眶泛紅,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手背上,但她還是不願誠實地把心裡的理由說出口。

    林夙櫻冷眼掃向那些對她的「欺負弱小」指指點點的路人,那些人在大姊頭兼女王陛下不怒而威的氣勢下連忙夾尾鼠竄,然後她拿起筆記型電腦,站起身。

    「如果你想一輩子自欺欺人,我沒立場怪你,不過你最好替光恩想想,他付出整整二十年的感情和時間,卻被你一句話抹煞,對他究竟公不公平?」

    第九章

    不公平吧!

    可是,如果她接受了他,對他就算公平了嗎?

    光恩離開的第七天,美梨終於有勇氣再次拿起他留下的那封信,這回她逼自己逐字逐句地,將它好好看過一遍。

    梨梨,你也許不明白我為什麼喊你梨梨,這麼多年來很多事情你總是顯得遲鈍,我以為你是真的不懂,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你不想面對事實的伎倆。

    你不想面對的事實足什麼?是我的感情抑或足你的?答案我總是不讓自己去想,自作多情是令人神傷的,也是萬般難堪的,就算你一再地讓我與你發生關係。

    為什麼?你給我的答案雖然簡單,卻把一切溫度從我身體裡抽離,你的善良讓我寧願相信你從沒想過,這句話對我來說殺傷力有多大。

    我不想怪你無情,可是天真與善良有時也是一種無情,也許你只是單純的說出「事實」,沒想過我疼不疼吧?

    這夜,我是不可能睡得著的,天明之後我也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你,請原諒一個男人表現出軟弱的時候,那已經是連掙扎都顯得狼狽了。

    在感情上,即使朝夕相處了二十年,我想我還是無法懂你。

    你應該明白我的保守,不願和別的女人發生關係不只是因為感情潔癖,而是感情的約東,然而對你來說,與我上床究竟代表什麼?你真的可以不帶任何感情的跟一個男人,跟你口中的弟弟做愛?即使你喝了酒……

    梨梨,我不懂你,可是仍然不認為你走個隨便的女人,到底為什麼我已經不想再問了,很累。

    有些話我說了二十年,有些事我做了二十年,到現在也沒有後悔過,感情原本就不該問值不值得,只是當我發現自己是在一條單行道上獨自前行,努力朝著一個我永遠到達不了的地方前進,我突然變得再也沒有一點力量可以繼續下去,你所說的話,還有我對你的情感像兩道不同的力量一再地撕扯我的心,而我疼痛卻無力反抗。

    我去找爸媽,陪他們一陣子,也讓自己散散心。

    你明白我從來就放心不下你,希望你好好照顧自己。

    光恩

    她殘忍嗎?

    恐怕是的,美梨意識到在感情上她不僅自私而膽小,更可以為了保護自己而毫不遲疑地去傷害他人……

    甚至是那個守護了她二十年,無怨無侮的男人。

    可是,她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嗎?

    如果是這樣,那麼她應該會不顧一切也要與光恩廝守,要永遠綁住他,而不是說謊傷他的心……

    這樣的理由是不是真的能說服你自己?

    林夙櫻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答案是不能。

    可是她從來不是在說服自己,而是在逼自己相信啊!

    她害怕去想那個讓她拒絕光恩的理由,因為那曾經讓她心碎得不能自己,整整花了三年的時間,她才逼自己把感情昇華,即使她只是自己在騙自己。

    但無論如何,林夙櫻說得對,至少她該給光恩一個交代。

    作下這個決定後,當天美梨就訂機票準備出國。

    當她到達法國這個鄉間小鎮時,遺是早上,行李讓傭人提進房間,方芸說再一會兒就要開飯了,讓她到河邊去找光恩回來吃午飯。

    「他這幾天沒事就在河邊散步或釣魚,你沿著小路穿過玫瑰花田和樹林,就能找到他。」

    美梨照著她的指示,一邊走,卻不禁有些近情情怯。

    光恩會不會還在生氣?或是不諒解她,或是不想看到她?

    每次她打電話來,總是刻意不和他說話,光恩也許在心裡怪她。

    在飛機上時,美梨一直想著自己的逃避,她想若是光恩不原諒她,那也是她自找的。

    誰教她這十年來那麼不知羞恥地勾引他,卻又在緊要關頭裝瘋賣傻,光恩卻還是傻傻地守在她身邊這麼多年。

    她欠他的,是再也還不完了。

    穿過玫瑰花田,踏過幽靜的樹林,透過枝啞葉隙間斜灑而下的陽光讓群樹儼然有種清靈的莊嚴,彷彿被神聖的光芒所照耀,本來該是陰鬱的樹林竟然也可以讓人的心情彷彿被洗滌了一般。

    遠遠就可以看見被林立而疏密不一的樹幹所截斷的波光瀲濫,前方傳來水聲淙淙,還有女孩子銀鈴般的笑聲。

    美梨走近後,果然看見坐在凳子上釣魚的光恩,她幾乎一眼就認出他來,即使只是背影。

    他身旁是個陌生的紅髮女孩,她聽到的笑聲當然是來自於她,此刻她正蹲在光恩身邊,顯然前一刻兩人聊得正開心。

    當女孩笑聲停止,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眼底帶著不解,美梨這才停下腳步,像突然間懊悔起自己對他們的驚擾。

    她還沒想好見到光恩時,第一句話要和他說什麼啊!美梨緊張地想。

    專注地等著魚上鉤的光恩好半晌才察覺女孩突然靜了下來,他轉過頭,順著女孩的視線往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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