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林如是
靜姨好氣地瞅瞅夏莉安。「妳怎麼跟個小孩一樣。」
她不是跟個小孩一樣。她是──好吧,她殘酷、她自私、她缺乏愛心、她耐不住煩──可以了吧?靜姨那樣瞅她一眼,言下之意,就是這樣吧。
啞巴吃黃連,夏莉安只能再悶哼一聲。
「不好意思,小夏,小武住在妳家,麻煩了妳跟學長很多。」胡家男主人說了句人話。對兒子說:「小武,看你臉糊得髒兮兮的,跟爸爸到洗手間擦乾淨。」
「我帶他去吧。」李美靜說。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會去!」小武大聲拒絕,自己一個人跑到洗手間。
愈是小,愈是想證明自己「長大」,是大人了──一種逆反的心理吧,還是本來就是那樣幼稚不成熟。
胡尚斌對著兒子的背影搖搖頭,李美靜忍著笑,但沒忍住唇邊微泛的笑意。夏莉安冷眼旁觀,哼,兩人倒是配合得挺好。
「學長最近怎麼樣?」胡尚斌問。
「我姊夫最近還不錯,不過,桂枝大姐相當積極,姊夫躲得有點辛苦就是。」
「桂枝大姐?」胡尚斌楞一下,忍俊不住笑起來。「桂枝大姐要是出動的話,那學長是有得辛苦了。」頓一下,瞅瞅夏莉安,眼裡仍帶著笑意。「不過,學長也太失敗了。學長十八歲就奉小夏之命結婚,十九歲就當了小爸爸,我認識學長時,小夏都十二歲了,把我佩服得!結果,莉姐都過去十年了,學長卻一直沒有什麼打算,都快成了落魄的中年男人了。」
「還說我爸,你自己還不是二十一歲就奉子之命結婚,大學才畢業就當了小爸爸,現在把太太也氣跑了,不也快成了落魄的中年男人。」夏莉安「理所當然」地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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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老爸這一輩子最倒楣的事大概就是莫名其妙地被這個男人認作學長,連帶她也跟著倒楣起來。因為早早當了老爸,她老爸高中畢業後再回學校唸書時,年紀已經有點大,這傢伙仗著同校,就莫名其妙認他老爸作學長,時不時到她家擾一擾,一擾過十年,連他兒子離家出走,都剛好遇到她老爸,被她老爸撿回家,然後一住就是兩、三個月。
倒楣的是她這個「老媽子」兼「煮飯婆」。本來雖然失業了,久久找不到合意的工作,有她老爸養著,可以舒服地當個「千金大小姐」。小鬼頭一來,老爸手忙腳亂為小鬼頭張羅三餐,她看不過去插了一手,結果可好,現在家事廚事全都她包了,嘔不嘔人!
加上這個討厭的傢伙時不時來看兒子,又來擾一擾,她要「伺候」的,就更多了。
是的,她夏莉安絕對不是什麼美麗溫柔體貼善良,有愛心、心腸軟,慈悲憫人的白雪小公主!
「幾天不見,妳還是一樣尖牙利齒。」即使他胡尚斌不賣瓜自誇,也只有她這個乖戾的丫頭會把他這成熟帥氣充滿男性魅力的男人說成落魄的中年男子。
「胡公子,你當真不去接你太太?你不去接你太太,小武就不回去,那──」
「莉安!」李美靜喝止她說下去。這已經侵人隱私了。眉心微結,微微責怪夏莉安不懂事。
知道自己說得有點過分,但被小阿姨那樣一喝,有些下不了台,夏莉安硬賴皮著不肯認錯,抿著嘴,微鼓腮幫。
胡尚斌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濃眉微擰,半晌,才說:「我跟我太太已經離婚了,妳說,我怎麼去接她回來?」
啊!夏莉安不防抬頭,是驚訝。
不是分居而已嗎?什麼時候離婚的?這男人的事不算是秘密,她應該聽說──赫,可見她一點都不在意關心這男人的事,聽過了便算,不入心。
看,她連叫他都叫「胡公子」──此公子非彼公子,當然是貶抑的,她實在不太喜歡這個花花公子樣的男人。
雖然他到底也奉子成婚了,算是負責任吧,但對他,她就是喜歡不起來,甚至討厭──要不,突然之間,街上每個男人,不管阿貓阿狗看起來都成了俊男帥哥,怎麼她還是覺得這個男人面目可憎、討人厭?
但被他這樣一質問,即便她有些不服氣,也不禁語塞,答不出話來,空睜大著水亮的眼睛。
「莉安,妳說得太過分了,妳又不是不知道尚斌的情況。」李美靜輕聲責備。
鬼才知道他的鬼情況!夏莉安張了張嘴,又一次啞巴吃黃蓮,更嘔了。
「搞不好她真的不知道。」胡尚斌手指又點點桌面,目不轉睛看著她。
她憑什麼要知道更沒好氣。
「呵,小夏,妳一點都不關心我。」胡家男主人修長有力的手指仍輕輕敲著桌面,臉上浮起那說不出是笑、是嘲弄或是揶揄的神氣。
明知這話存心惹白眼,他還是故意惹白眼,她果然給白眼。
這可絕對不是什麼嬌瞋,百分之百的白眼。
胡家男主人笑一下,嘴角微撇,還沒往上全然揚起,便扯住了,笑得很無心又很有意識,會意什麼般,似習慣了。
「小武怎麼去了半天,我去看看。」長腿那樣一跨,連走個路,都要引得幾桌外的女客的注目。
李美靜趁機叨念,「莉安,妳對尚斌的態度太差了,這樣不太好。」
「我又沒對他怎樣,還不是客客氣氣的。」
「那也叫客氣?」李美靜不禁覺得好笑。「那靜姨不就熱情四溢了。莉安,尚斌女人緣好,又不是他的錯,一些女人主動跟他搭訕,自我介紹,他也管不住人家,妳何必對他那麼敵視。」
「他把持不住就是他的錯。」
「妳只看到他跟女性友人來往,又不知道其中真象,也不知道個中關係,怎麼就說他把持不住?要不,他跟靜姨一起吃個午飯,也是『把持不住』了?」
「靜姨!」
「妳對他別有那麼深的偏見。」
「我沒有對誰誰的有什麼偏見。」
「那麼,妳對他態度幹麼那麼壞?」怎麼就會無緣無故地討厭一個人?偽心理學家凝看外甥女片刻,忽然說:「妳是不是在嫉妒?莉安。妳喜歡尚斌?」
切──幸好她沒喝水,但一口口水也嗆出來。
「拜託妳,靜姨,別又在那裡偽裝心理醫生好不好?妳是念食品營養的。」
「是沒錯,可靜姨也修過一堂心理學。」偽心理學家煞有其事分析。「要不喜歡一個人,或討厭一個人,即使是負面,情緒的強度跟喜歡一個人是差不多的,都表示那個人在你心裡的存在感,佔據你的心思。」
「又來了。那麼,大街上那些獐頭鼠目、猥瑣粗鄙的男人,我看了就討厭,也表示我喜歡他們、愛死他們了?」口氣不無幾分諷刺,不以為然。
「那是不一樣的。我們本能會厭惡且避開形象或氣味讓我們覺得不舒服的對象,這是生物的天性。但對一個外表吸引人、迷人有魅力的異性卻覺得討厭排拆,這有違天性,除非其中有其它隱性的原因存在。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
「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故意說這樣曖昧充滿疑雲的話,故意噙著詭異試探的笑那樣看著她──那還是她親愛的小阿姨嗎?根本是走偏路的瘋狂心理學家在拿她當實驗的對象!
「靜姨,妳想像力不要那麼豐富好不好?妳不覺得這很荒唐?那個男人都三十好幾,而且,妳沒聽他叫我爸什麼!」
「以尚斌跟你們家的關係,妳要喜歡他,那真是有點麻煩……」頓一下,又試圖窺探人心。「莉安,妳喜歡尚斌是不是?」
「靜姨!」說這種話!她真要懷疑她是不是她媽媽唯一的妹妹,一直跟她很親的小阿姨。「就算我罔顧倫理,不屑輩份,道德觀異於常人,我也不會發那種神經。」無法不諷刺不譏嘲。
「尚斌跟妳又沒有親屬血緣關係,扯不上倫理輩份跟道德。」李美靜又好氣又好笑。她說一句,這個寶貝外甥女可以頂十句。
「不管怎樣,總之,這男人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真的?」偽心理學家不知是關心,還是多疑。
「煮的行不行?」准研究對像沒好氣地嗤一聲。「我不喜歡沒節操的男人,也不喜歡那種型的。我喜歡的是──」
目光一抬──呵,就那麼湊巧,門口射進來了一道光。
那麼亮,光芒萬丈……
她,夏莉安,二十三歲,正值人生四月天,在阿貓阿狗在眼中看來都成了帥哥俊男的詭異危機之時,撞見了從天上射出的一道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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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街上那些女的,一個個看起來,都像只恐龍!
看,前面走來那個,短小又精悍,兩眼發出銳光,尖嘴露出森利的白牙,隨時虎視眈眈,十足是只迅猛龍。擋在他去路的,頭小脖子長,噸位龐大,頭與身體嚴重不成比例,邁著短短的腿,怎麼努力怎麼都似在原地打轉,矗在那裡,像墩小山,怎麼看怎麼像只雷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