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蔡小雀
現在……她好不容易幸福起來的人生,又即將變回原來的孤獨寂寥落寞,這教她情何以堪呢?
就算她自私好了,她還是想要再多留他些許日子,就算只有一天、或一個時辰都好。
只要能夠再讓她看見他飛揚明亮的笑容,就好。
「珊兒,吃早飯了。」實秋忙出一頭汗,但仍舊神采奕奕,愉快地道:「我熬了棗米粥,妳不是這兩天胃氣不舒服,吃不太下嗎?我見書上寫棗米粥能平胃順氣,最是滋潤脾胃了,妳快來嘗嘗。」
「秋哥,謝謝你。」她又感動又想哭,可還是死命忍住了。
他的溫柔,就是讓她捨不得放手的原因之一呀!
客人們瞧著他們倆甜甜蜜蜜的模樣,不禁樂不可支,大家都替珊娘終身有靠感到高興。
饒是如此──
「珊兒,這是我親手為妳做的棗米粥,對胃很好的,妳嘗嘗呀!」阿瓜伯故意深情款款地握住曹老頭的一隻手。
「秋哥,謝謝你,小妹怎麼捨得你親自為我熬粥呢?」曹老頭默契好極,做羞人答答狀,還不忘蹺起蓮花指。
「真浪漫啊!」其他人則是齊聲唱和。
實秋一怔,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珊娘已經雙頰飛紅,忍不住嬌啐道:「喂喂喂!」
「哎喲!小珊娘,妳也別害羞了,這君子慕少艾,佳人思情郎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有什麼好扭扭捏捏的呢?」曹老頭笑嘻嘻的說。
「我看起來像是在害羞嗎?我是在生氣。」她雙手扠腰,紅著小臉老實不客氣的說:「你們加一加起碼也有五百歲了,還這麼不正經。口裡吃著我的包子,嘴上說著我的閒話,這像什麼樣呢?」
「呃,說笑、說笑……」阿瓜伯縮了縮脖子,陪笑道:「有說才有得笑嘛!」
「是啊,而且我們也是在替妳高興,好不容易我們凶巴巴的小珊娘有人要了,這簡直是跌落了咱們水唬鎮十里坡上下一百三十九戶人家的眼珠子……」
「喂!」珊娘又好氣又好笑,「這是稱讚我嗎?」
實秋看著他們老少抬槓鬥嘴的模樣,眼裡笑意更濃了。
水唬鎮十里坡果然是個好地方,山明水秀包子好吃,老人家熱情小姑娘可愛,但是最讓他心繫的便是面前這個小女人。
他的笑容倏地有些飄忽,那緊緊糾纏在心底深處的矛盾與悲喜痛楚又再度絞擰了起來。
進京趕考是他最大的願望,他甚至為了大考還不告而別,把極北峰的百姓和寨裡的一百零九名弟兄擱在一旁,就是為求得功名光耀春風寨門楣。
而且三弟和二弟未能實現的狀元夢,也都要靠他了,他又怎能如此自私地沉浸在溫柔鄉里不思長進?
為了不誤她的青春,不誤他的夢想,不再讓這糾葛難分、曖昧不明的狀況繼續下去……實秋深深吸了一口氣,心底下了個決定。
既然千言萬語也難說得清、道得明,那麼不如就果斷一點,俐落一點,什麼都沒法說,那就什麼都別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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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深夜,實秋背起包袱,穿著一襲淡紫色的長袍,緩緩地走出房間。
屋子裡他每樣東西都收拾乾淨了,除了原來的東西外,他把所有屬於他的都帶走了。
他不告而別,珊兒一定會傷心、憤怒,繼而痛恨他。
他不願讓她賭物思人又氣苦,只希望她在最初的震驚憤恨之後,再度回復她原來平靜的生活。
他想了很久很久,儘管心如刀割,卻還是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好的法子。
她有她的人生,無論如何都不該由他來攪亂一池春水,也不能讓她為了他犧牲她所擁有的一切。
倘若他此去中了狀元便罷,若是沒有,那麼他又得乖乖回春風寨去當山大王,他怎能委屈她跟他做一對人人畏懼的強盜夫妻呢?
她和杏兒、小冬不同,她們飄泊慣了,對江湖有一定的認識和瞭解,自然輕輕鬆鬆便融入了春風寨的生活,可珊兒在這人心樸實的十里坡賣包子,生活得好不寧靜祥和,又怎麼願意跟他上山去,天天和那群凶神惡煞般的弟兄們廝混?
最重要的是,他害怕當她知道他原來是個威名遠播的山寨王時,她就會連愛都不想愛他了。
他心下陣陣揪擰絞疼,一想到她厭棄不屑的神情,就幾乎無法喘息。
「珊兒,恨我,怨我吧……」他低低自語。「我寧可妳恨我,也不希望讓妳知道,其實我根本不是妳以為的那個人。」
實秋神情沉鬱地走向樓梯,經過樓梯口時,腳步並未停下,而是直直走向最後那一間房──她的房間。
他在她門前停住腳步,雙眸閃過一抹悲傷不捨。
長夜悄悄,月色隱去,他就這樣在她門前癡癡地佇立了好久好久,最後才留戀心痛不忍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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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娘這一夜睡得也不安穩。
她翻來覆去,被深沉的夢魘糾纏得驚惶欲叫,冷汗涔涔,直到天光大亮,雄雞昂啼,才將她自惡夢中喚醒了過來。
「秋哥──」她猛然驚醒,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是場夢?只是場夢嗎?
可是好可怕的夢,夢裡秋哥中了狀元,一身簪纓紅袍地路經十里坡,卻對她的頻頻呼喚聽而不聞,而且他騎著的駿馬後頭還跟隨著一頂五色彩轎,裡頭坐著他的新娘子,是宰相還是什麼王公大臣的千金小姐。
就跟那些傳奇本子裡說的一樣,情郎赴京趕考喜中狀元,卻被皇帝招為駙馬爺,從此後青雲直上,喜迎新人笑,忘卻舊人哭。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面色蒼白,好半晌才恢復過來,顫抖著取笑自己。
「傻瓜,秋哥怎麼會是那樣的人呢?我實在太壞了,怎麼可以這樣污蔑他的人格?」她稍稍定下心神,自嘲地一笑,「肯定是這些天煩惱太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
待會兒她一定要跟秋哥說這個夢,她聽人家說只要把夢說出來,就可以破解掉這個夢了。
珊娘急急下床穿好衣裳,隨手將青絲綰成髻,用一柄雕花木梳簪起,匆匆梳洗後便奔下樓。
是她睡晚了,想必秋哥此刻已經在灶下忙著,包子都不知蒸了幾大籠了呢!
可是就在她興匆匆飛奔下樓時,卻看到大門開開,一群老人家七嘴八舌走了進來,習慣性地找老位子坐下,快樂地要包子吃。
「珊娘,肉包子來一籠!」
「先給我,我餓死了。」
「不對、不對,我待會兒要下田,先給我才對。」
珊娘怔了一下,隨即嫣然一笑,「馬上來,我想秋哥已經在廚房裡蒸包子了,待會兒就能吃了。」
她掀起竹簾子,含笑的眼卻在看見清清冷冷的廚房時,整個人一震,一顆心迅速地往下沉,沉入了冰冷刺骨的寒潭裡。
他走了。
她臉色蒼白,僵硬麻木如行屍走肉般緩緩走入廚房。
竹籠空空灶下冷,蔬菜蘑菇竹笙和幾隻大雁靜靜躺在長桌上,寂冷的廚房裡一絲生氣也無。
沒有熱氣,沒有熱鬧,沒有溫暖……也沒有他。
她腳下一軟,整個人如斷了線的紙鳶般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秋哥……」她硬撐了好久,最後淚水還是洶湧潰堤了。
她最害怕的惡夢成真了,秋哥真的永遠走出了她的生命……
連一聲道別也沒有。
第七章
實秋到水唬鎮上買了一匹馬,隨即策馬狂奔,直奔向京城。
他心痛欲碎,又怕自己會忍不住心軟回頭,只能快馬加鞭地瘋狂趕路,希望離京城越近就越能習慣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
可是他不管趕了多遠的路,經過多少座大城小鎮,她的身影笑語依然緊緊跟隨著他,從未有一刻消失過。
「珊兒,我該拿妳怎麼辦?我又該拿我們怎麼辦?」他心痛苦澀地低吼。
沒有人可以回答他,只有咻咻的疾風不斷自他耳邊掠過。
實秋日夜兼程的趕路,終於來到繁華蓋地、歌舞昇平的京城。
風塵僕僕和沉痛憂鬱的憔悴佈滿他英俊的臉龐,他甫一下馬,就惹來了熱鬧大街上無數年輕姑娘們傾心愛慕的眸光。
她們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
「這是誰啊?好俊、好迷人呀!」
「進京趕考的舉子嗎?可是他一身滄桑味比那些呆頭鵝有魅力太多了,會不會是哪一位知名的大俠來到京城呢?」
「不不,我瞧他一定是自關外接到密令微服回京的大將軍,妳們看他那股掩藏不住的霸氣,還有那憂國憂民的沉鬱眼神……天哪!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妳這個色妮子,怎麼一點也不知羞?」
「妳還說我!妳自己不也口水流了滿地?」
「什麼?妳剛剛說我什麼?」
一群鶯鶯燕燕登時妳抓我頭髮,我抓妳領子地打起來了。
換作是平常,自知風流俊爾、瀟灑不凡的實秋必定會暗爽在心裡,不忘輕輕搧著扇子,朝她們淺淺一笑,然後這才裝模作樣地走進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