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夏洛蔓
「還是你覺得我缺點一大堆,配不上你?」
「我沒這樣想。」她又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女皇,都是平凡人罷了,哪來配不配得上的問題。
「那是……我們個性不合?」
「也不是。」她不知不覺陷入思考,他這種隨遇而安、凡事不計較的性格她其實挺佩服的,要是真的不合,她也不會再次來到南投。但合得來歸合得來,要說戀愛,難道他看不出來兩人根本不同調?
「那……」
「別再那個、這個了,我拒絕討論,你千萬別追我,反正我、我對你沒興趣。」她只好使出殺手鑭,避免他再緊追不放。
第一次他的告白只是輕描淡寫,這次他卻追根究底想問她拒絕的理由。
她不知道,這太突然,因為他的一句話,害得她腦子裡冒出一堆像是合理又像矛盾的問題不斷彼此衝突。
她享受都會區的豐富資訊,他卻喜歡鄉下的悠閒慢調;她做事明快俐落,他則是一副溫吞的樣子;她的人生規劃明確且正按著計劃一步一步進行,他老是可有可無,永遠不去想明天的事……
她生活中、公事上接觸的人,不是企業老闆就是社會菁英,什麼樣的男人適合自己她一直很清楚的不是嗎?為什麼現在他說要追她,她卻猶豫了起來,也開始質疑自己,過去那些「適合」自己的男人為何她最後仍舊選擇分手?
「都是你啦!說些亂七八糟的事。」她一時心煩意亂,竟然像個「女人」似的遷怒於他。雖然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但她其實很厭惡許多女人經常出現的情緒化反應。
白亦棋安靜下來,沒再開口問她問題。
「你怎麼了?」她擔心自己說話太直,傷了他,而且,他一沉默,讓她坐立不安,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
「沒什麼。」
「你說啦!怎麼了嘛……」
「既然你對我沒興趣,那我也不能勉強,我放棄了。」他說得有氣無力,十分沮喪的樣子。
聽到他說要放棄,陸茜文的心突然悶了一下,有點不舒服。
「你這個人……」她氣呼呼地說:「你到底有沒有在用腦子,這種事可以隨隨便便開口,又隨隨便便放棄的嗎?想做一件事,就要經過通盤考慮,考慮後一旦決定要做,就要徹底去完成,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要想辦法克服,像你這樣就叫半調子,永遠沒有成功的可能。」
他乖乖聽訓,一次也沒干擾她,直到她一口氣把話說完,他的眼底映出了光芒。
「幹麼這樣看我?」她瞪他一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
「你是在鼓勵我不要放棄?」
「做什麼事都不可以輕言放棄。」
「那……我就繼續追嘍!」
「追什麼?」她只是就事論事,完全沒發現自己掉進他設的陷阱。
「追你啊,陸茜文。」他笑。
「什麼——」她一聽,緊急踩煞車,車子尾巴在黃沙路上甩了一下。
「我決定聽從你的建議,下定決心,絕不放棄。」他不怕死的朝她比了一個「V」字。
她深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掉,最後,垮下肩膀。「懶得理你。」然後,踩下油門繼續前進。
像他這種斷章取義,淨挑自己想聽、願意聽的話聽的個性,她要是再跟他瞎扯,她會爆血管。何況,就算他想追,難道她就笨得乖乖站著等他追?
別傻了,白亦棋。
☆☆☆☆☆☆☆☆☆☆☆☆☆☆☆☆☆☆☆☆☆☆
陸茜文將車開回診所,發現診所外停著一輛CL600黑色賓士。
「咦……最近生意不錯啊,又有人上門看病。」白亦棋納悶著走下車。
「肯定是來問路的,別想太多。」
「那就不管了,反正這裡的路說了他們也聽不懂。」他抱著油漆走進診所。
「真壞。」陸茜文從後車廂幫忙搬出油漆的小工具,很意外白亦棋表現得如此冷淡。而她是想幫,但是,這裡的路她也不熟。
「等一下——」賓士車上的人見白亦棋走進診所,連忙喊住他。
駕駛座的司機下來開後車門,從後座下來一位身材微胖,鬢角發白的男人,很有「高官」的架勢。
「我找白亦棋,白醫師。」從車上下來的男人開口說話,餘光不著痕跡地打量白亦棋和這間診所,眉間輕皺了下。
陸茜文抱著工具走到白亦棋身邊,側身在他耳邊打趣地說:「找你欸,不會是來要債的吧?」
白亦棋朝陸茜文扮了一個鬼臉,轉頭面向那個「高官」,因為對方的行頭看來很有份量,他略有警惕,反問:「有什麼事嗎?」
「我想請他幫我兒子動腦部手術,北大醫院的駱院長介紹我來的。」
白亦棋頓了一下,隨即大笑。「你找錯地方了,你看這裡像有什麼會動腦部手術的厲害醫生嗎?」
男人猶豫地往屋裡探了探,表情也像不大相信。
「我就是這間診所的醫生,裡面沒別人了,連一個護士也沒有,如果你真的很希望我動刀,我倒也不介意,我很久沒收入了。」
「不、不用了,我看真的是找錯地方了,抱歉,打擾了。」男人婉拒,連忙回到車上,命令司機開車。
車子開遠後,陸茜文納悶。「你不是就叫白亦棋嗎?」
「是啊。」他漫不經心地回答。
「那為什麼告訴他找錯地方?」
「你相信我的醫術這麼高明?值得讓台灣腦科權威的北大醫院院長介紹他來找我?」
「打死我也不相信。」
「這就對啦!全台灣同名同姓的人不知有多少。」他扯了扯嘴角,晃回屋內。
她看白亦棋拖著他的夾腳拖鞋,啪噠啪噠地走進屋裡,心裡嘀咕著,真的是這樣?這傢伙該不是隱身在深山老林中的「神醫」吧?
她側著臉思考片刻,最後搖頭。「呿……什麼時代了,怎麼可能還有那種擁有一身絕學卻隱姓埋名的神醫?不拚命撈錢才有鬼咧!」
陸茜文走進屋裡,見那個跟腦科權威院長大人推薦同名的醫生,放下油漆罐時還笨到被罐子壓到腳拇趾,痛得抱腳唉唉叫,那種笨拙的樣子,怎麼看都像一個蒙古大夫。
「豬頭……」她邊罵邊彎身察看他的腳趾有沒有腫起來。「誰叫你穿這露腳趾的拖鞋,一點保護作用也沒有。」
「穿這個舒服嘛……」
「揉一揉就沒事了,是男人就別叫得像殺豬一樣。」她只安慰兩句就叫他閉嘴。「開始工作吧!」
白亦棋笑著起身將病床鐵架全集中到中間,開始著手刮除牆上剝落的舊油漆。
「我處理這一面牆。」陸茜文也捲起袖子。
「其實……」白亦棋將她按回椅子。「其實不是真的要你幫忙,只要你在這裡,我就覺得心情好,效率也會快點。」
「不行,既然答應了,我就要幫忙,而且,又不是什麼粗重的工作。」她略低下頭,不敢直視他,她不是一個會要求情人天天說情話的人,所以他那種肉麻兮兮的話,讓她聽了有點不習慣,又有點不好意思……
「那你等一下。」他走向浴室,從櫃子裡拿出一條乾淨的毛巾。「我幫你把頭髮包起來,免得沾上灰塵、油漆。」他以毛巾從她前額往後包。
「我、我自己來好了……」當他的手指輕輕地將她的頭髮往後撥,觸碰到她薄薄的耳垂,她心臟突然大力地跳了一下。
「我幫你,別動。」他握住她往後伸的手,放回她的膝蓋。
他手上的動作沒停,但是,她卻發現自己的心情起了變化。她不懂,不懂自己心跳為什麼愈來愈快?這是叫……心動?不會吧……
她隱隱感覺到站在她身後的白亦棋身上傳來陣陣熱氣,這麼空曠涼爽的鄉間裡,她的髮根居然沁出薄汗。
她過去戀愛的對象,不是具企圖心積極開擴事業版圖的企業家,就是能力極佳只待機會成熟的主管人才,那樣職業背景相近,談話內容契合、興趣目標一致的人,才該是她心動的對象。
但是……她仔細回想,儘管與過去男友相處愉快,交談甚歡,她卻從未有過這種浮動的心情,自然也不懂什麼叫「心動」。
她一直認為這是小說、連續劇虛擬誇大的劇情,所以,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中暑了?只不過,現在時序已過中秋……
「好了,站起來我看看。」白亦棋將她扳過身來,調整包在她頭上的頭巾。
他前前後後看了幾遍,她也任他打量,現在,她的注意力全用在數自己一分鐘的心跳次數。
「嗯……」他微笑說:「人家是黃巾賊,你這叫『毛巾賊』,專偷男人的心。」
「喂——」她叫了一聲,臉乍然發燙,彆扭地轉過身背對他。「我要開始工作了啦!」
說完,拿著刮刀朝向牆壁亂刮,由此可見她的心跳快得足以影響她的工作能力。
兩人各自整理—面牆,期間,白亦棋不時說笑逗她、鬧她,一個下午過去,兩面牆還沒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