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蘇霏
「你的車呢?我載你去醫院。」她不敢騎機車,他看起來彷彿隨時會暈厥。
「我直接從火車站搭捷運過來,沒開車。」項朝陽歉然道。他才剛從花蓮回來,一跟球隊分開就來找她了。「我只是想親口告訴你,我已經辭職了,以後你不用擔心會再看到我……」
錢良玉的心頓時沉到谷底。是啊,她成功地趕走他了……
儘管昨日就知道他會離開,聽他親口說出仍是一大打擊。
救護車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愁緒,兩分鐘後,他們已在前往醫院途中。
一路上,錢良玉緊緊地握著項朝陽的手,心中不斷地對上天懇求道:
拜託,請別讓她失去他……
拜託,請讓他的傷勢無礙……
拜託,請讓他盡快復原……
拜託,請別讓他離開她……
因為她需要他……
因為她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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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良玉停在病房外,裹足不前。
項朝陽受傷已是前一晚的事,所幸他的傷口不深,沒傷及內臟,在急救治療之後,已無大礙,只需住院兩、三天,而整件事也已經報警處理。
她在醫院裡待到大半夜,最後在項朝陽的堅持之下才回公寓休息。今早,她先到學校一趟,交代了事情經過,又替自己和項朝陽請了假,才又來到醫院。
只是現在,她忽然有些卻步,心中忐忑著。
如果她開口,他是否會為她留在台灣?
她有那個權利要求嗎?在她對他如此絕情之後?
他會願意嗎?他還要她嗎?他……還愛她嗎?
錢良玉到天明都未合眼。這些疑問在腦中盤旋不去,在幾番掙扎後,她決定放手一搏。
然而儘管決心已下,真正付諸實行卻不容易,她害怕聽見不想聽的答案。
深吸了一口氣,錢良玉趕跑心中的怯懦,走進病房。
「小玉,你來啦。」項朝陽一見是她,立刻露出微笑。他正靠著床頭坐著,方正的下巴上有著隱隱的淡青色鬍渣,看起來有點落魄,不過氣色不錯。
「你吃過早餐了嗎?」話一出口,錢良玉才發現這個開場白有多蹩腳,都已經十點多了。
「早吃過了,來,過來這邊坐。」他指著床邊的椅子,等到錢良玉走近坐下,那兩道劍眉卻擰了起來。「你沒睡好嗎?怎麼黑眼圈都出來了?」
「我睡得很安穩。」錢良玉撒謊,趁著勇氣尚未消退,接著道:「我……有件事想問你。」
「你說。」
她咬了咬唇瓣,下定決心道:「你……是不是非得去西班牙不可?」
他微怔,然後陷入沉默,錢良玉的心涼了半截。
果然,他已決定離開……
「那裡有個不錯的工作機會。」項朝陽終於出聲。
「你在這裡也有工作,難道你不喜歡在集英帶球隊?」她不願太快放棄。
「我在這裡工作得很開心。」他勾唇微笑,卻笑得有些無奈。「但是我要是繼續待在這裡,會忍不住去煩你,你不會喜歡那樣。」
「我不會介意!」她衝口道,耳根子卻不爭氣地熱了。
黑亮的眼眸注視著她,有些莫測難辨,他又有好半晌不說話,錢良玉感到空前的緊張,又同時氣惱自己。
可惡!她怎麼表現得像個情竇初開的愚蠢小女生?!
「小玉,你是在要求我留下來嗎?」他輕問,溫和的嗓音卻沒洩漏任何想法。
「如果……如果我是呢?」他會留下嗎?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心中七上八下。他為什麼不直接回答「好」或「不好」?
「為什麼你想要我留下來?」
錢良玉咬牙,即使對她百般困難,她仍是願意放下身段。
「我……我不希望你離開。」
「為什麼?」項朝陽再次追問,似乎對答案不是特別滿意,錢良玉卻被問得有些惱了。
「我要你留在我身邊!這樣還不夠嗎?」她口氣直衝,心中十足彆扭。他不知道這對她有多困難嗎?她又不習慣把那些噁心的告白掛在嘴上。
她不高興地看著項朝陽,卻見他驀地咧嘴笑了,是他慣有的那種很燦爛、又有點欠扁的笑容。
「夠!當然夠!」他看起來開心極了,只差沒跳起來大聲歡呼。
她怔住,原先的焦躁煙消雲散。「所以……你不走了?」
項朝陽頓了頓,看起來很故意。「你親我一下我就不走。」
壓在心頭的大石塊頓時落了地,強烈的喜悅和釋然同時襲上,她甚至來不及答話,就被他拉到身前,封住了嘴。
溫暖的唇在她嘴上輾轉吸吮,錢良玉不多久便全身發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任他將火熱的舌探入口中,並忘情地回應他的撩撥、引誘。
「咳、咳……」
唇舌交纏的兩人沉浸在情人的嬉戲中,對外界的干擾毫無所覺。
「咳、咳、咳……咳!」
加重的咳聲竄入耳膜,錢良玉猛然驚覺──他們正在醫院病房裡,記得連房門都沒關呢!
理智在瞬間回籠,她幾乎跳了起來,回頭一看,見到房內多出來的訪客時,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那是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身材瘦高,神情嚴肅……一個她認得的人。
「理、理事長……」錢良玉難得地臉紅了,對這個幾年前錄用她的男人,她向來有著三分敬重。這下臉可丟大了……
「錢老師,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跟項老師談談。」理事長的臉色有點難看,想必對剛剛見到的激情戲碼很有意見。
錢良玉汗顏,同時又不禁訝異,她不久前才通知學校,看來理事長應該是一接到消息就趕來了。不過她沒多問,順從地點頭,臨走前瞥了眼項朝陽,後者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貓,有點不知死活。
「我到樓下餐廳買點東西。」錢良玉拿起包包,走到門口。
理事長一直等到她離開後才轉向床上的傷患。
「還有力氣跟女人親熱,看來你也沒傷得多嚴重。」硬邦邦的聲音讓項朝陽縮了縮脖子。
「嗨,小舅。」
「你還敢笑!」理事長可不吃他那套。「不像話!追女人追到橫著進醫院,你還有什麼把戲不敢用?!」
「冤枉啊,小舅∼∼我又沒計劃這件事。」項朝陽的眉毛拱成一個「八」字,露出小媳婦的表情。「我還沒勇到演出這種苦肉計啦!被刀捅到很痛的咧∼∼」
「你活該。」罵歸罵,理事長的表情逐漸緩和下來。「那現在是怎樣?假辭職的戲碼取消了?我看你跟錢老師的進展挺神速。」
項朝陽當作沒聽見最後那句譏諷,笑得可開心了。「是啊,她已經開口要我留下來。」唉,為了逼小玉表露真心,他可真是絞盡了腦汁,下了猛藥,辛苦呀!
「真是胡鬧,把我都拖下水。」理事長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也不知道你那腦子裡裝的是什麼?要是錢老師到最後都沒開口留你,你怎麼辦?真的飛去西班牙?」
「是啊。」項朝陽厚臉皮地笑著。「我會去看爸媽,幾個禮拜後再回來,然後你會再給我這個二度失業的可憐人一個工作機會。」然後他會再接再厲,繼續追小玉。
「亂七八糟……」理事長歎氣,拿他沒轍了。「真搞不懂你爸媽怎麼會養出你這樣的兒子,我有點同情錢老師了,被你纏上甩都甩不掉……」
門外,錢良玉沒再繼續聽下去,只是靜靜地轉身走開。
她離開病房沒幾步就折返,打算問項朝陽和理事長是否想要什麼冷飲,不料卻聽見了項朝陽和理──不,他舅舅之間的對話。
原來他並沒有真正打算辭職,只是故意藉此刺激她,那麼剛剛在她好不容易開口要求他留下來的時候,他表現出來的態度都是裝的,實際上心裡樂翻了……那個可惡的傢伙!
錢良玉暗罵,然而粉唇卻不由自主地勾起。
她該生氣的,可是她發現自己氣不起來,反而覺得胸口被一種甜甜的滋味充得滿滿的。為了她,他也算煞費苦心了……
她不知道若是沒有發生昨晚的攻擊事件,她是否會及時發現自己對他的感覺,也許遲早還是會的,因為她實在無法想像再一次跟他分開。
一陣熟悉的鈴聲打斷了錢良玉的冥想,那是她的手機,她想起自己在醫院,於是迅速取出手機按下通話鍵,並快步走到戶外的停車場。
「喂?」
「良玉……」電話中是個略顯蒼老的男聲。
「爸?」錢良玉好驚訝,沒想到來電的竟是父親。
「良玉,你這個週末有空嗎?」
「嗯。」她簡短應了聲,不明白他為何問,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那好,我跟你媽想……想上台北看看你……」
錢良玉這下子真的呆住了。他們想來看她?
「爸,你剛剛說……」她忽然覺得說話有些困難。「你……跟媽要來看我?」
電話裡先是一陣歎息,然後錢父的聲音似乎充滿了懊悔。「良玉,我跟你媽對不起你……我們都只想著自己失去了兒子,卻從來沒想過你也失去了弟弟,是我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