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真樹
永晝出生,舉國歡騰,他們稱她作海神之女,意味著她將來也會像人民懷念的海王一般才德出眾;原本聚集在旭日身上的目光漸漸地轉移到了永晝的身上。臣子們督促永晝學習,教導永晝所有成為王應該有的知識,無論她能否負荷。這些舉動,看在旭日眼中,只感到羞辱。他知道,他們迫不及待要創造出另一個海王,取代他的位置。
五年前,邊疆亂事起,鄰國的王撕裂了屬於白露國的和平,大舉入侵。已經有百年未曾接觸戰爭的白露國就好比一隻任人宰割的羔羊,絲毫沒有反抗之力。旭日在朝上聽著從邊疆傳回來的戰事一天比一天擴大,距離首都的距離愈來愈近,同樣也慌了手腳的大臣不斷催促著王,盡快想出對策,否則將會招致滅國的悲慘命運。眼看著戰事不受控制,百姓生靈塗炭,有些大臣又不禁懷想起海王的幹練,對現在的王心生不滿。旭日憤恨地想著,他的父王並沒有經歷過戰爭,除了海,他還知道些什麼呢?就算是父王在世,也不見得能打勝仗,就算是他父王,也不一定能扭轉這惡劣的情勢。
所以,那些不在其位者,憑什麼斷言他不如他父王?
但說什麼都是白費,仗,是一場一場的輸了;將士,是一個一個的犧牲了。白露國已到了勢窮力竭的窘境,旭日除了白了一頭黑髮,就只能繼續做個仁厚的王,替人民心痛罷了。
就在此時,敵人提出和親的條件,說只要將宓姬送往黑沃國與黑冑戰君成婚,戰爭就可停止。聽聞這個消息,全國上下皆激烈反對。要將他們的海神之女贈與敵國,簡直如剮心頭肉那般疼痛,但王座上的旭日,卻悄悄地、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旭日,還有這個國家,都已走投無路,他不願這個國家毀在他手上,他不願作千古罪人,如果犧牲永晝能保住這個國家、保住他的王位,有何不可?再者,他也想看看那些將永晝當作海王再世的王公大臣失去最大希望時,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到頭來,他們會發現,白露國的王終究是他,是旭日。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送走了永晝,停止了戰爭之後,這個國家並沒有因此而恢復以往的榮景,氣氛反而像是舉行國喪般地低迷,宓姬不在了,連同的將這個國家的靈魂也帶走了,教身為王的他,要如何自處?
王后病倒了,因再也見不到心愛的女兒。在護送永晝離國的隊伍即將出發的前一個夜晚,枯槁的細手從病榻的紗帳中伸了出來,不偏不倚地指著旭日,王后悲愴地喊著:
「你!就是你!把我的女兒送走,把她驅逐出境……因為你害怕她!就如同你害怕你父王!」
王后尖銳地說出了他的心聲,毫不留情地撕開他那張偽善的面具。從那天起,旭日就變了,應該說,卸下了偽裝,露出真正的自己。
無心朝政的他找上了月教的秘密敦主。他要報仇,他要殺了那個在五年前一手挑起這一連串戰事的黑冑戰君;至於殺人的刀,他會送至黑冑戰君的枕邊。
月教教主告訴旭日,在十個最高祭司之中,有一個是月教教徒,她會告訴旭日應該怎麼做,才能達到他的目的。
現下,旭日看著跪在水中的祭司將兩掌攤平,纏繞在她手上的金線穿過一顆水滴形的晶石,和他那天為永晝繫上的一模一樣。那是當然的,因為這兩顆晶石,是絕無僅有的雙生冰晶,形狀和蘊藏的能量完全一樣,彼此之間更擁有強大的連結,經由月教祭司的念力,足以操控遠在黑沃國王宮裡的佩帶者永晝。
若是非佩帶者想將之取下,將會危害到佩帶者的性命。
愈接近午夜,月色就愈趨於紅。赤月,在月教進行儀式中,是最能提高執行者靈力的時刻,今晚,對祭司而言,正是如得天助的時機。
旭日考慮過各種可能,但無論是哪一種,永晝的命都不可能被留下,行刺失敗,黑冑戰君容不下她;行刺成功,她的命也到了盡頭。命薄如紙的永晝,是個不拆不扣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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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垠沒有絲毫驚訝地看著永晝起身,他甚至知道,她接下來會開始尋找他所在的位置,因為這樣的情形已經上演了三十次,而他也連續三十個夜晚都不得安眠。
無垠知道,永晝還是在沉睡中,她對於自己現在的行動完全沒有意識,從她的動作也不難看出,她只是被操縱,至於被誰操縱,無垠瞭然於心。
他曾在不經意間詢問永晝,關於那個墜飾的來由。她說那是她父王親手替他繫上的,要她勿忘祖國。永晝對這個說法沒有絲毫疑慮,但無垠可不。每晚永晝被控制時,那顆晶石都散發著微微的紅光,這是累積了三十個夜晚觀察的結果。
對方操控永晝,是為了殺死無垠,而且此時永晝的力氣會變得特別大,而那絕不是她的力量,是有另一種能量強迫性地灌輸到她體內。
閉著眼的永晝下了床,朝他筆直地衝了過來,也已起身的無垠不費吹灰之力就躲掉了她的攻擊。那股能量似乎只能大略地操控永晝的身體,所以顯得很不自然,甚至會傷害到她本身。就好比讓無垠躲掉了的永晝無法及時停下的腳步,眼看就要撞上椅子,一邊躲開她的攻擊,無垠卻還要伸出一手將她攔腰擋住,才不至於讓她撞傷了自己。
無垠心疼她,因她只是顆被放棄的棋子,被自己的父王背叛,卻渾然不知,若是這件事讓任何一個凌霄殿的人知道了,永晝隔天就會出現在法場,被處以死刑。行刺國王,是最嚴重的罪行。但無垠畫他所能地,將這只發生在夜裡的行刺事件隱瞞住,除了他,再也沒有人知曉黑沃國的王夜夜都與刺客同房同床。
白露國的王不可能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卻怎能忍心將女兒置於這種險境?最無辜的永晝會因此被犧牲,甚至到了黃泉路上都還不知道自己被背叛了。
背叛她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父王,那是何其殘忍的事。
然而無垠不會讓她被犧牲。他將她迎來,是為了愛她,但他沒想到,這過程竟會如此艱難,若已經找到關鍵的墜飾,為何無垠無法拯救被控制的永晝?
他試過,他試過強行將永晝壓在桌上,單手想拔掉她額上的晶石,但他未料到,那竟會使永晝痛苦萬分,才握住那泛紅光的晶石,永晝便放聲大叫,表情痛苦地扭曲,彷彿那會要了她的命;因此,那次的行動不但沒有解決問題,還因無垠的施力不當,硬生生地將永晝的皓腕握出一道瘀青,他因此而自責不已。
還是沒有找出解決的方法,無垠雖願意為永晝花更多的夜晚來和她纏鬥,但紅蓮的要求讓他的意願無法持續下去,只能陪她到今晚。
他若在永晝意識清醒時向她說明事情經過,永晝不一定會相信,但更讓無垠遲遲無法說出真相的原因,是他不忍心將這血淋淋的殘酷事實攤在永晝的面前。她要面對的,是一個和原本認知完全相反的事實,她一直當作支柱的父王在一夕之間忽然想置她於死地,這叫她如何承受得住?
止住踉蹌腳步的永晝,朝無垠伸出五爪,在他胸前畫出五道血痕,若不是他猛然後退,這傷勢絕對不只這樣。無垠緩緩地退後,無心去管胸口的血痕,他注視著永晝的雙眼,喚道:
「永晝……醒醒……永晝。」即使他知道此時的永晝根本聽不見,因為這個方法他也嘗試過,但,徒勞無功。
這樣的現象不會持續太久,原因是明台上的祭司靈力有限,每做一次這樣的儀式,都會耗損掉祭司的體力,直到她無力繼續,但其實影響咒術的還有另一項因素。
圍繞著石桌追逐的兩人已經筋疲力畫。無垠喘息著,無言地看著掛在她眉間的晶石,卻無能為力。
忽地,永晝從石桌上的繡盒中拿出一把鋒利的剪子,那是她為無垠縫衣用的工具,但此刻卻成為向他索命的利器。
手持利器的永晝沿著桌緣走向無垠,即使她雙眼緊閉,卻還是知道他的位置。無垠竟忘了將繡盒收起,讓她拿到了剪子。他並不擔心自身的安危,反而是深怕永晝會不小心傷到自己,若是讓她身上多出任何一道傷口,他絕不會原諒自己。
「水晝,妳醒醒!醒醒啊!永晝!」他不放棄地喊著,只求那股能量能在此時用盡。
另一頭的明台上,祭司的額間滿泛著冷汗,雙眉緊蹙,捧著雙生冰晶的手掌開始不聽使喚地顫抖。施行這項咒術時,有幾個要點,一定要選在被控制者意識最薄弱的時刻,若是被控制者有反抗的意念在,那施行咒語者將很難繼續;然而只要一開始控制成功,接下來要被反抗的機率可以說是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