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謝璃
即使已做了最後決定,還是免不了一陣悵然。為了龐大的醫療開支,她勉為其難的做了這幾年,奶奶一走,她失去了打拼的動力,不必再為業績傷神固然是樂事,未來要走向哪卻也茫然。
「走?你要跳槽啦?」劉世昌蒙豬眼一瞪,「我說你孺子可教也,隨時把我的教誨放在心上才有第二名這麼好的成績,你想跳去哪?」
「第二名?」她摸不著頭腦。「經理,我生日還沒到,你想整我也不用用這一招——」
「別裝啦!再裝又不像啦!」劉世昌失去了耐心,嘿笑兩聲。「我說吧,客戶就在你身邊,你請個假到香港玩,隨便坐一趟渡輪,就遇到了大客戶,真是妙啊!他打電話到公司來,」出手就是千萬保單,聽說你在請喪假,二話不說就指名要你作他的壽險顧問,我讓美玲替你填單送上去了,有空啊,記得和那位張先生聯絡一下,太妙了!太妙了!」
「喔?」她歪著頭,轉了幾圈腦袋,終於憶起了那位和她萍水相逢的老先生。不過是借個手機、遞給名片,對方為何如此慷慨相助?
那天,她哭得天昏地暗,眼睛腫得快下不了船,手機也摔壞了,老先生手足無措地安慰她半天,一老一少在碼頭待了半小時,大概是瞧她可憐,鼓勵她振作起來吧!
是啊!轉個身,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不該再傷感的。瞧!這不就是好事了嗎?但,摸摸胸口,還是沉甸甸的,沉到她走路無勁,還要幾個另外一天,才能振奮起來呢?
「對了,葉萌,」劉世昌掩嘴壓低聲音。「你手機有問題,這幾天聯絡不到你。其實還有另外一個保單,也是大單,客戶自己要求的,不過保單上的受益人有問題,沒辦法送出去,否則你這一組就第一名啦!」
「還有大單?」這又是哪裡飛來一筆?
「你老實說,你和那個肯崴以前的趙經理是什麼關係?他保了這麼大一筆壽險,受益人竟寫你的名字,你難道不知道不是夫妻關係不能成為受益人嗎?快叫他改一改,否則不能生效的!」劉世昌瞇著快看不到眼珠的細眼,十分不解葉萌竟犯了技術上的錯誤。
她呆了很久,久到經過的同仁都向她致哀,她才發覺自己的怪模怪樣引起了側目。她回頭走進電梯,按了一樓,決定先拋下一切,去買一個新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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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著頭,快步通過管理室。眼尖的小李眉一抬,發現了她,熱切的打著招呼,「趙太太,你好啊!好久不見,上哪兒去玩啦?」
她暗歎倒楣,忽然想起了什麼,對小李道:「對了,明天中午有搬家公司的車會停在地下停車場,麻煩你轉告停車場管理員,別攔著車子不讓進。」
「您又要搬家啦?」小李驚異不已。「趙先生可沒提——」
「沒、沒什麼,搬幾樣舊東西走而已。」
她飛快鑽進電梯,鬆了口氣,摸著電梯壁面,臉又沉下。
她又要離開了,開始一個新的生活,對舊景物,不該戀戀不捨。
她想過,無論趙剛的答案是什麼,他們應該分開一陣子,沉澱所有關於薇安的愛恨,等到她可以面對兩種答案了,她有力氣了,才可以好好愛他,他們之間不能存有任何影子。
踏進有著他氣味的房子,她不再耽戀,一頭栽進臥房裡,拿出箱子,細心打包著。
寂靜的室內僅有鬧鐘秒針的移動聲,和風鈴細碎的撞擊聲,以及……
她頭傾一邊,停下手邊工作,凝神細聽——那是……足踩階梯的聲音。
她赫然回首,從敞開的房門望出去,男人高大的身影步向她,一步步進逼,她退靠在牆邊,驚駭已極,竟發著抖。
「你回來了?」她控制不了聲線,手反抓著窗簾,心快跳出喉口。
他還是白襯衫,下著草綠卡其布長褲,清朗的面目,鬱鬱的眸子,她抑制著擁抱他的渴望,垂下視線。
「我回來了。」他站定在她面前,不解她的驚恐。「你留了一張紙條就回台灣,手機一直打不通,家裡電話也沒人接,我打到你的公司,才知道你奶奶的事。我公司經營權出了問題,走不開,昨晚才趕回來,我很擔心你,為什麼不打通電話給我?」
「手機……壞了。」她知道這不是好理由,卻想不出搪塞的話。
「對不起,沒能陪著你。」他捧著她細瘦的臉蛋。她瘦太多了,精神奕奕的神采不再,還帶著慌張。「你這些天都到哪兒去了?」
他吻她的唇,她轉開臉,蹙眉。「朋友家。」
「你怎麼了?」他扳回她的臉,困惑加深。「你不想念我嗎?」
「薇安呢?」在他再次碰到她的唇之前,她問了。
他略顯不安,思索片刻道:「她回台灣了,都沒事了。」
她腦袋轟一聲,思考力被炸得一片空白,她滑坐到地板上,完全嘗到這個答案帶來的後坐力了。
「你怎麼啦?」他攙起她,她輕得像紙片人。
「我頭暈……」她勉力站好,用力揉著眼皮,才看清他焦灼的臉。
「你最近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他想攔腰抱起她,她卻突然圈緊他的脖子,依在他胸前,他感到頸窩有熱熱癢癢的濕意——她在哭泣著,起伏劇烈的肩膀說明了她深度的傷心,他不明所以,難道是想起了逝去的親人?
他任她哭泣,一手拍撫著她的背;她卻陡然放開他,離他遠遠的,濕淚糊了滿臉。
「趙剛,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她停止了哭泣,用袖子抹乾了淚。「我沒辦法不在乎你和薇安曾經……對不起,我以為我可以不在乎,可是,我的心好痛……」
「葉萌,那都過去了,自始至終,我愛的是你啊!」他急切地走近她。
她搖著頭,眼底有他難以明瞭的痛楚。「我現在才明白,自己有多自私,我不要你對薇安——」她哽咽著,「不管為了什麼,我都不要你」
那張熱吻過她的薄唇,熨貼過她身軀的寬胸,細撫過她全身的長指,也劃過另一個女人的輪廓和線條,她無法忘記,起碼現在不能。
「我不懂,你初到香港時,你說過你可以不在乎的,為什麼現在又反悔了?」他繃緊了瞼,神情轉趨嚴冷。
「是我高估了自己。」她忍住淚,拿起背包,貼著牆往外移動。「你給我一段時間,等我想好了,我再找你,對不起……」
他看著她似逃兵一樣竄逃,秋末的涼意襲上心頭,和潛藏的怒火交攻著。他的愛情,怎能如流沙般從指縫間流失,快得無扳回一城的勝算?
強大的憤怒湧向身體每一寸神經細胞,他想起了葉萌在香港時遮遮掩掩的嘴角傷口;她總是急著送他出門;她每晚不經意流露落寞疲倦的眼神,除了第一天剛到香港,其它時候她找盡借口不讓他碰她的身體……
或許,有另一個人會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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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走出電梯,視線不由自主跟隨眾人投向倚在服務台的一名高挑女子。
女子戴墨鏡,燙得蓬鬆的藍黑卷髮披肩,軟薄的秋裝服貼在曲線分明的身上,長筒馬靴有十公分高,不單是外型,那不理會他人的姿態十分搶眼。
她看了兩眼便別開臉,面無表情的穿過人來人往的大廳,迎向幾年來第一個自由自在的午後。
女子尾隨她,在她步向捷運站地下階梯前捉住她手臂,把她拖到人行道一隅。
她反射性地掙扎,女子冷冷地出聲,「怎麼,想裝不認識?」
「薇安?」她失聲喊。
「上車!」薇安打開停在路旁的車廂,示意她入座。
「我們沒有什麼好談的。」她拒不進車裡,強著臉。
「你不會要我動手吧?」薇安交抱雙臂,蜜笑裡藏凶刀。
她看了看不斷朝她倆行汪目禮的路過同事,勉為其難地坐進副駕駛座。
李薇安砰聲替她關上車門,也坐進駕駛座,卻不發動車子,宣勾勾盯著她瞧。
她如芒刺在背,不斷調整坐姿,側臉對著薇安。
「你那一天,到底去了我的旅館沒?」薇安終於開口。
她幽幽歎口氣,無奈道:「我不想再談那件事,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我跟你沒瓜葛了,可不可以饒了我?」
「我饒了你,他可不會饒了我。」薇安冷哼。
她捧著額角,虛軟道:「薇安,你到底想證明什麼?你真想看我離開的姿態嗎?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對我做什麼?難道要我求趙剛回到你身邊嗎?」
薇安突然仰笑幾聲,得意非凡,精修的長指甲捏住她的尖顎,兩人面孔湊近不到五寸。
「你那天去了,對吧?你看到了什麼?我吻趙剛?還是趙剛壓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