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謝璃
原來,半夜偶然聽聞的關門聲、早晨溫熱的早點,都是她所為?他竟如此後知後覺!
他繼而想到,當初曾蘭萱,也是因為他這種對週遭漠不關注的心態而心冷的吧?他本以為,將家裡一切交給她,表示將心全然的托付,豈知沒有投注目光的交託,只能算是漠視,不是寵愛。他的心,一直都在工作上發光發熱,回首這個家,他像個寄居的陌生人。曾蘭萱在等待他時,一定有不少悔恨吧?
房裡悄無人聲,相連的浴門敞開,葉萌身在何處?
他憑直覺走進浴室,依然沒有動靜,但整個浴室瀰漫著甜香味和氤氳水氣,卻沒有沐浴沖澡聲。人能隨時蒸發嗎?
他滿心疑惑,一手拉開浴簾,兩眼頓時發直——她躺在溢滿香甜泡泡的浴缸裡,只露出香肩和螓首,臉側靠在浴缸邊,雙眼緊合,狀似睡去。
他以手測水溫,幾已成溫涼;探至她鼻尖,鼻息微弱,難道昏過去了?
他心跳加快,顧不得許多,抓住她滑膩的肩搖晃一番,她冷不防被驚嚇,腳一滑,整個人溜進水裡,淹沒在泡沫中。
他長臂快速探進水裡,捉住她兩臂,用勁將她拉出上半身。她滿頭滿臉都是泡沫,搞不清楚發生何事,等慌亂地抹去臉上泡泡,與意料外的男人相視,她驚聲尖叫,用力推了他一把,抓了架子上的浴巾圍住裸身,邊跳邊叫。
「出去!你快出去!」她緊揪著浴巾,滿臉通紅,用盡蠻力將呆楞的男人推出浴室,「碰」一聲把門關上。
他抹了沾上泡沫的臉一把——他是這個家的主人吧,為什麼他看起來更像個闖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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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了足足三十分鐘,女人還是不出來,像決定要老死在裡面一樣。
他再度擂門,裡頭的人打定主意不應門就是不應門。
糟!不會是光著身子被瞧見了,羞憤自盡吧?這可能性不高,她看起來似乎也沒那麼保守,那天她露個肚臍眼露得多坦然自在,但……一個肚臍眼和兩點全露有很大的差別吧?他沒忘記剛才那幕春光,猝不及防讓他幾乎忘了呼吸,他沒想到她看似纖瘦,原來只是骨架細巧,平時胸前的渾圓居然不是功能型內衣墊出來的,那青春的堅挺惹人……
他在幹什麼?現在回想這個很不妥當吧?他得想法子讓她開門。
「葉萌,我發誓,我什麼都沒瞧見,你不用擔心我佔你便宜,聽見了沒?」
這個謊不太高明,還是沒有回應。
他想了想,揚聲道:「葉萌,你再不出來,我就拿備用鑰匙進去了,到時候我看你能躲到哪裡去!」
屋內窸窸窣窣,一分鐘後,門慢慢開了。
她穿著米色家居服,頭髮半干,身上淨是那股泡沫香精的甜味,一步步挪到他面前,頭低垂著,兩手背在臀後絞著手指,困難地發聲,「對不起……」
他抱胸俯視她,歎口氣道:「你不會以為你能這樣躲一輩子吧?」
她咬著下唇,拚命眨著睫毛,微小的聲量幾不可聞,「對不起,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房子,可是原來的地方也待不下去了,所以……」
「你每天晚上做完家事,並不是直接離開,而是直接回房吧?」
加以他吃完晚飯後絕不在客廳多逗留,只在二樓主臥房和書房出沒,不細心一點,根本察覺不出屋裡另有其人;而她,必是趁他睡熟後才洗浴,以減少噪音產生。
「……」她依然垂視地板,算是默認。
「今天怎麼突然回來了?」他瞇眼問。
「昨天公司員工旅遊東部兩天,可以選擇自由參加,我上禮拜和同事一道找好了房子,所以趁這兩天……搬家。」而且,愚蠢地想趁離開前再享受一次珍貴的按摩浴缸。
她揉揉鼻尖,突然抬頭,眼眶泛紅,被逮個正著的羞恥感令她十分難受。「我會付你住宿費的,請你別……發火。」
她屏著氣,稍瞥了他一眼又挪開視線。他一向表情不多,也不知在想什麼,如果他不留情面,她也不能怪他,是她行險以僥倖,以為能無聲無息地搬進再搬出,不被作息單調的他發覺。
安靜太久了,不太妙,她轉了轉念,不等他說話,邊後退邊說:「對不起……我馬上走,我馬上打包。」
她飛快閃進房內,反手關上門;他反射性衝上前,健臂擋在門縫,稍一推,她便踉蹌退了好幾步。
他慢慢靠近她,她背抵書桌,轉著倉皇的大眼,不知所措。
他交抱著胸,看不出有負面的情緒,神情卻相當費解。「你認為——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問倒她了,她有資格表達意見嗎?
「而且,我懷疑你的誠意,今天如果不是我臨時回來,我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曾經和你共同生活過。葉萌,你認不認為我應該有所作為,而不是任人把我家當免費旅館?」
她自知理虧,懊喪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想,你這麼忙,不會有精神整我吧?」
他突現淡淡的笑意,眉宇有抹難得的輕鬆。「不會。但我要你記取教訓,你有事該和我商量,不該私下解決,起碼,我這個做主人的你該放在眼裡,所以,這次由我來決定獎懲辦法,你不得有異議。」
「唔?」她呆住。
他垂眼思索了一會,拿起她桌上的紙和筆,頭也不抬地在上頭寫了幾行字,遞給她道:「就照這樣做。」
她接過,喃喃念道:「茲向趙剛借款新台幣十八萬元,雙方議定以六個月家務勞動償還,借款人無條件提供食宿,若違此議定,加倍償還……立據人葉萌……不是吧?」她張口結舌。「可是……你之前不是說,只要等外傭來了,我就不必做了……」
「申辦外傭手續出了點問題,近期內可能沒辦法來了。你不做也行,明天就把錢還了,我不勉強你。不過我得提醒你,你要是用現金卡、信用卡借款,那是利上滾利,只有更糟,我想你在保險業這一行應該很明白這點,無異議的話就簽上名字吧!」他聲音平緩,一反從前的冷肅,視線緊鎖住她拿筆的手。
「真狠,我住不到一個月,就滾成十八萬了。」她欲哭無淚地看著借據。
但是,腳踩他人的產業,私自入侵的是她;和趙剛糾葛個沒完沒了的始作俑者也是她,或許真如趙剛所言,她始終必須為自己的瞻前不顧後的個性付出代價。往好處想,免費食宿可以抵去不少開銷;而且,趙剛生活簡單,服這些勞役不算太累;房子夠大,他們也干擾不了對方,但……他們這樣算是什麼呢?當初不敢和他商量借住一事,就是因為兩人之間無法定義的關係,現在呢?他們能稱為主僕嗎?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她拿起筆,慢吞吞地簽下名字,面露為難地啟齒,「如果,如果有客人來,我該怎麼介紹我自己?」
他兩手一攤,「實話實說。」
「可否提醒一下?」
「就說你是我新雇的台傭啊!你以為我的朋友會像這裡的住戶一樣傻得以為你是趙太太?」借據從她手中一抽,他瀟灑地轉個身走出去。「別忘了跟搬家公司取消約定,我回公司去了。」
他很快地走了,將這個家留給她。
她困惑地坐了下來,慢條斯理地重新想一遍整件事,包括和趙剛的相遇、誤解、冰釋、兩人不得不的相處,趙剛的內斂自持,趙剛工作以外的無慾淡漠,趙剛埋藏得嚴密的心事,趙剛雖嚴厲卻不薄情寡恩……
她羽睫閃了閃,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在心底盤旋而上——趙剛根本沒必要把她留下!他買東西不看價錢,平素不喜和不必要的人牽扯的生活習慣,絕不會讓他為了那點錢費心討回公道;他也不會不知道,她若有心耍賴,他也拿她莫可奈何。他用來牽制她的,就是她一直以來堅守的人情義理,她從不會闖了禍擺爛,裝無辜走開,而這一點作人原則,竟讓他們像無意中交絆的兩根繩子,一時解不開了。他隨手揮就的借據,只不過是想——留下她?
留下她?除了惹惱他,她還有何娛樂和實用價值?當然,他絕不會一時神智不清看上她,她和曾蘭萱站在一塊,就像五十燭光和一百燭光的差距一樣。
他到底想要什麼?
第五章
他不會看錯,那鵝黃色窄腰身套裝的背影就是葉萌。
他一向比她早出門,很難得看見她一早精神奕奕打扮整齊的模樣。他曾在二樓欄杆處往餐廳瞥了一眼,她頭髮蓬鬆、呵欠連連的準備好熱騰騰的早餐後,會飛快地閃回房間,不和他打照面。
他慢慢才摸透,她一早醒來總是一腦子混沌,藉著做早餐的動作把自己弄清醒,再回房仔細換裝、化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