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陶米
「怎麼說?」從來沒有人用「有趣」這兩個字來形容過他。
「因為醫院的女同事們個個都說你在工作時好嚴肅好認真,但我沒想到你私底下這麼搞笑。」貝若伊解釋。
「我會搞笑嗎?」楊大為問,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搞笑,搞笑這兩個字用在他身上,不知道是褒還是貶,是該開心還是該難過。
「嗯嗯,一定是我感化了你。自從你跟我一起住後,變得沒之前那麼討人厭了。」貝若伊驕傲的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人果然都需要相處過後才知道對方是好還是壞。
「那我該謝謝妳。」楊大為不反駁:他每次跟貝若伊相處時,都能感受到一種無比的輕鬆感。或許就因為如此,他才會在她面前把自己的真性情表現出來吧。
「不用客氣。」貝若伊可一點也不想謙虛。呵,名醫跟她道謝,她又要飛上天了。
鬥嘴告一段落,突然,一陣怪風吹進車內,把貝若伊放在窗邊的帽子往後面吹。
「啊!」眼睜睜看著帽子被吹走,她站起來要撿。
這時候,公車遇到坑洞來不及閃,整輛車大大搖晃一陣,致使她整個人重心不穩,跌到楊大為寬闊溫暖的懷抱裡。
如果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兩人活像親愛到不行的情侶在擁抱。
眨眨眼,自己的上身全貼在人家的胸膛上,貝若伊怔愣住。天啊!現在這種姿勢,好曖昧啊。她的臉又紅又燙,心跳加速到一百。
「呃……沒事吧?」一樣表情尷尬的楊大為把她扶住,如果她再繼續貼在他身上,他怕自己會受不了的在公車上變身為色狼。
「我沒事。」
貝若伊從他懷中彈起,動作迅速地坐好,連帽子都不想撿了,臉轉向窗外,看也不敢看他,讓涼風把她臉上的熱燙吹熄。
像是瞭解她的尷尬,之後,在餘下的路途上,楊大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這一段小插曲,像顆小石頭投入水中,同時在兩人心裡漾起陣陣漣漪。
第五章
「貝若伊,醒醒。」
楊大為輕輕搖著靠在自己右肩上睡著的貝若伊,下一站他們就要下車了,不得已,他只好把睡得香甜的她喚醒。
迷迷糊糊張開眼,貝若伊有一時的茫然,忘了自己在哪裡,頓了一下,看看四周景象,才想起自己現在在公車上。
「唔?到了嗎?」她揉揉眼睛。
「對,下一站就到了。」楊大為語氣溫柔的回答她,然後開始活動自己被睡麻的右手臂。
「你的手怎麼了?」看著他略顯僵硬的右手臂,貝若伊一臉不解。
「沒事。」楊大為只是笑,簡單回答。
一看他那種表情,貝若伊就知道他又在裝好人。「騙人。」不知道在不高興什麼,她聲音稍稍變大了些。
「小姐,這位少年仔是因為剛剛把肩膀借給妳當枕頭,所以現在手在酸啦,哈哈。」看到她那麼凶,坐在後座的阿伯實在忍不住,邊笑邊開口替他說話。
「啊?」這下子,貝若伊的臉又紅了。厚,好窘!難怪剛剛睡得好舒服,像躺在雲端。
「厚,既然手酸,幹嘛不叫醒我。」她小小聲的埋怨,怕阿伯又插話。
「剛剛不會酸。」這次楊大為回答的語氣更溫柔,讓剛剛大聲說騙人的貝若伊頓時覺得自己好沒良心。
公車的車速漸慢,他們的目的地快到了。
「要下車了。」看了一下窗外的景物,楊大為提醒她;他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伸出手,從座位上的置物架拿下帶來準備祭拜的東西跟花。
「這些我幫你拿。」貝若伊也跟著站了起來,從他手上把那袋準備用來祭拜的東西接了過來,只讓他捧著那束花。
「謝謝。」楊大為不跟她客氣,因為知道她的固執。「走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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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公車後,貝若伊跟隨著楊大為的腳步走了五分鐘,便抵達了埋葬他父親的墓固。
或許是因為她感覺到他心情變得沉重,也或許是為了對過世者的尊敬,兩人都變得肅穆,不再亂開完笑,連話也少了。
貝若伊幫著他完成祭拜。
「我去雜貨店買水。」千里迢迢來這麼一趟,她相信楊大為應該有很多話想跟自己過世的父親說,所以她找個借口迴避。
「我陪妳一起去。」這裡人煙稀疏,他不想她一個人落單。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在這裡等,我已經是大人了,難道你還怕我走丟啊。」貝若伊取笑他太緊張,雜貨店就在墓園的入口處而已。
「謝謝。」瞭解她的體貼,楊大為沒有再拒絕。
貝若伊一離開,剩楊大為一個人獨自站在墳前,懷念著往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腳步聲,以為是貝若伊回來了,才一轉身,看見來人,臉上的笑容一閃即逝。
「爸,是大為!」扶著父親的楊靜蘭臉上有難掩的激動,她沒想到那天她專程到他住的地方沒碰到他,今天卻巧遇了。
相較於女兒的激動,楊龍升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像是看見陌生人一般,只有那雙佈滿歲月痕跡的雙眸隱隱洩露出震撼。
看見他們的楊大為表情顯得凝重。一直以來,他知道每年的這一天,除了自己之外,還會有其他人來祭拜父親,所以,他都刻意錯開時間,沒想到今天還是碰上了。
因為太久沒見面,他不知道該怎麼去應付這種場面,甚至,面對著當初反對自己父母在一起、而趕他們出家門的老人,楊大為根本不知道該不該承認他們是親人。
這個心結已經打得太死太久,解不開了。
「大為。」楊靜蘭先開口打破沉默。
「您好。」在心裡掙扎過後,楊大為還是無法叫出「姑姑」這兩個字,只是輕輕點個頭,保持距離。
楊靜蘭瞭解大為對楊家人的心結跟矛盾,所以,她能體諒。「回台灣一切都習慣嗎?」她關心地問。
「嗯,我適應得很好。」他回答,語氣很淡,但腦海裡的思緒卻萬千。
突然,楊大為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回來了,彷彿看到救星般,他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抱歉,我朋友回來了,我們要先走了。」這裡的氣氛實在讓他喘不過氣。
「大為,這麼久沒見面,留下來我們再多聊一會兒——」楊靜蘭脫口留他。
「靜蘭!」一直沉默的楊龍升突然出聲,語氣像在下命令地說:「這位先生要走了,妳別妨礙人家。」
「爸!」
楊靜蘭不解的看著父親,她知道父親明明也很想念大為,但為什麼要說出這麼冷漠的話把氣氛弄得更僵?
「那麼,告辭了。」楊大為說話的語氣變得生硬,他被對方冷漠的語氣刺傷了。
而剛回來的貝若伊才一走近,就聽見楊大為說要告辭。本來她還以為他遇到了熟人,想過來打招呼咧。
但是,當她看到那兩個人時,則覺得異常困惑,一個是楊大為的姑姑沒錯,但另一個拄著枴杖的阿伯,不就是上次在醫院遇見的老先生嗎?怎麼兩人會一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氣氛好怪。
「要回去了嗎?」知道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貝若伊抬頭看楊大為,覺得他的表情也好怪,活像被人揍了一拳似。
「對,走吧。」楊大為給了貝若伊一個好虛弱的笑容,然後拉住她的手,踏上回家的路,不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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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墓園回到家,楊大為一整個下午的時間都耗在修理腳踏車上。
看到他那麼郁卒,貝若伊也不敢問,她待在三樓房間打電腦,聽著樓下不時傳來鏘鏘鏘的修理聲。
下午五點半,夕陽西下,準備晚餐的時間到了,樓下也變安靜了,貝若伊關掉電腦下樓。
到了一樓客廳,貝若伊從窗戶偷偷瞧看看楊大為到底在幹什麼。
結果,她看見他坐在院子裡對著夕陽發呆,那種既失神又孤獨的樣子,讓她覺得於心不忍。
貝若伊先到廚房倒了杯500CC的白開水,然後往外走。
「渴了吧。」她把白開水遞給他,然後在他身邊坐下。
「謝謝。」楊大為扯開今天下午的第一個笑容。
「晚餐想吃什麼?」她開始閒扯淡。
「都可以。」
「好吧,那我晚上特地替你清蒸一道老鼠肉跟一道蟑螂湯好了,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貝若伊講得像真有那回事。
「老鼠肉?蟑螂湯?不是吧?!」楊大為嚇到,表情很驚駭。
睨他一眼,看到他真的相信的緊張樣子,貝若伊噗哧笑了出來。「那你還說吃什麼都可以。」
「我怎麼知道妳說得出這麼噁心的菜名。」楊大為莞爾,也忍不住跟著笑了,鬱悶的心情掃走了一半。連老鼠跟蟑螂都可以拿出來作菜,真瞎。
「心情好一點了沒?」看見他笑了,她也放心了點。
「原來妳在擔心我。」知道她擔心自己,楊大為剩下的那一半鬱悶心情也跟著被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