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溫柔天經地義

第8頁 文 / 光澤

    老練船夫頭一點,高聲呼唱了聲,長篙一撐,便朝著江心一艘畫舟晃去,說也奇怪,那艘畫舟也極有默契地蕩了過來。

    姚衣衣看著漸漸靠近,船首站著的英挺身影,不免有些立眉豎目,但這氣惱也只能全往肚裡吞。

    刻意挑在中秋這闔家團圓的節日前離開,還以為能絆住華自芳,沒想到他二話不說,隔天輕裝簡行隨他們一起出發。

    她後來才想通,華家家業豐實,從揚州到洛陽一路上都有置產,他不像對她們兩姊妹都沒感覺的季清澄,只是打算到長安觀禮,以盡當年誠信。

    他幾封飛書,沿途不斷的補給令人咋舌,更別說那些補給看起來不太對勁,她不管怎麼看,就怎麼認定有幾分聘禮的味道。

    這個男人是玩真的。

    兩船會合併行,華自芳正要跨過船來,但姚衣衣馬上擋在他面前,掌心朝上伸出。

    「你站住,不准過來!花露來就好!」她沉聲道。

    面對這個又倔又硬的女人,華自芳的好脾氣在這一個多月的趕路之中,幾乎要磨光了。

    他隱忍到口的不悅。

    「爾爾是哪裡不舒坦?」要不是更在意那個小人兒,他何須如此低聲下氣?

    姚衣衣回身微掀開一條縫,望了眼似在確定病症後,又回過頭來,「她在發冷,在打顫哪!」

    發冷?華自芳再也聽不下去了。

    「讓我過去為她診脈。」

    姚衣衣還是不肯讓開,「你不是江南第一名醫的唯一傳人嗎?」

    「就算是神醫也得問診吧!」

    她這視他如同害蟲的態度,令華自芳的不滿達到頂點,再多些就要爆發出來,就在此時,另一艘船也靠近了。

    「大姊,妳就讓華公子幫二姊號脈吧。」一臉無奈的姚彩衫苦心地勸道。

    「真是自家老鼠倒咬布袋!」

    姚衣衣罵了聲急旋身,正打算要繼續教訓不知死活的弟弟時,畫舟明顯搖晃了下,她連忙回過頭,只來得及看到華自芳消失在簾後的花樣衣襬,她狠瞪了眼一臉無辜快速鑽進船艙的姚彩衫,然後粗魯地掀開船簾。

    一身華衣的華自芳,在不大的船艙裡,單膝點地,修長的手指搭在蜷縮成一團的姚爾爾的脈門上。

    「姚大小姐,把簾子闔上。」他沒有回頭,只是沉聲命令。

    空間不足,容不下那麼多人,姚衣衣只好恨恨地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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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無聲的靜,華自芳專心一志沒有保留。

    幾乎裡成一團小雪球的姚爾爾,不是沒聽見這三天兩頭就上演一回的戲碼,內心非常過意不去。

    離開華府之後,每次和他見面都有姚衣衣在場,距離上次獨處已不知道多久,這會兒好不容易能和他單獨相處,她的胸口有種蠢蠢欲動的感覺冒出頭,悄悄地偷覷著心無旁騖的男人。

    在有點幽暗的光線下,他的容貌依舊出色,劍眉星目中老含著一抹柔,此時深如冰壑,總是微微彎起的唇,此時抿成一條硬線,繃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臉,總而言之,就是煩惱加上隱怒似的。

    難得見他不耐,可是那濃濃香味卻始終如一。

    向來只知道酒能醉人,但這又沉又甜,又濃又烈的香,也能醺人昏昏欲醉,再也不想醒來。

    不知是怎麼的,她只覺一股淡淡喜悅油然而生。

    「華公子,請別生姊姊的氣。」她柔聲請求。

    華自芳原本凍封的五官,聞言突然解凍,看在她的眼裡,喜悅更勝先前幾分。

    「我沒生她的氣,只是擔心妳的身體。」他輕歎一聲,「師父說妳在寒冬出生,雖然南方對妳太炎熱,但寒冷更是妳的天敵,我要姚衣衣在前一個鄉鎮歇腳,好幫妳配些祛寒的花露,暖暖妳的氣血再上路,她卻死活不肯,我都快要搞不懂她是真心愛妳,還是真心要害妳。」

    聞言,姚爾爾又低下頭。

    「別老低著頭。」

    他正要伸手,姚爾爾突地將臉抬起,和他四目相對,眸光緊緊糾纏加溫。

    在她心中的一股隱隱衝動,在男人太過的溫柔對待之下終於爆發開來。

    「為什麼?」

    華自芳微皺眉,「什麼為什麼?」

    他的眸光是那麼的熱烈,光是瞧著便能讓她心痛,但姚爾爾不知怎麼的,這一回並不想移開雙眼。

    拜姚衣衣的阻隔策略之賜,令她有種此刻不問,便不知要哽得她胸口難過多久的想法。

    「為什麼……」她頓了頓,鼓起勇氣問出口:「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華自芳怔了下,突地笑了,這笑容如同暖陽,原本就溫柔的眸子,變得異常溫潤,臉上舒坦的表情如同放下心頭重擔。

    「我還以為妳想問什麼,原來是在意這個呀。」

    他不是回答,更像在自言自語,但奇怪的是一副極開心的模樣,笑吟吟地掏出懷裡溫暖的琉璃小瓶。

    「妳先含著蜜吧,這是桂圓蜜混上少許的七世香花露,能助妳暖身。」

    「你還沒有回答為什麼。」

    男人唇畔勾起了一朵笑花,伸手撥開她的額發,眸光帶著懷念。

    「十五年前,我第一次隨我爹上京,一進長安,就看到路邊有個熱得直喘氣、搖搖欲墜的叔叔,我還以為他病了,情急之下,拿了瓶清露讓他嗅,因為那種香氣可以提神,沒料到就這樣種下了不解之緣,這就是因。」

    他笑著說完,含著深意的雙眼凝視了她一會兒,隨即掀簾出去。

    只知他給露卻不知道實際過程,但這過程並沒有讓好不容易出口的問題得到真正的答案,姚爾爾反而感受到一些言語無法傳遞的幽微感受,在他那一焦一喜、一緊一柔的言行中散發開來,如同手中尚帶著他體溫的暖蜜一樣,使她心口一熱。

    姚爾爾承受不住地闔上雙眼,明明應該看不見的,但眼前卻看到一把野火迎面而來,飛撲上她的身。

    一把名為華自芳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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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衣衣的臭臉也無法減損華自芳的滿心喜悅。

    那小小的人兒,總算除了感覺不對勁以外,明白他另眼待她,視她為特別的存在。

    她的覺醒,她的在意,在在使他歡欣。

    「別光是笑,爾爾到底是怎麼了?」

    姚衣衣問得心不甘情不願,他卻不以為忤,現下大概沒有任何事情能打壞他的好心情。

    「爾爾底子虛畏寒,先前妳不聽我的勸停下補身好過冬,妳為什麼這麼固執?」該說的還是得說,他溫聲問道。

    姚衣衣吐了口大氣,極為難得的,她忘了糾正華自芳過於親暱的喚著妹妹的名字。

    「謝謝菩薩保佑,沒染上風寒就好。」她笑道。

    看爾爾抖個不停,還以為她又染上往常入冬都躲不過的風寒,那久久不愈的風寒讓她夜夜咳到睡不安穩,睡不好當然食慾不振,病魔殘酷的慢性折磨著虛弱的爾爾,一點一滴侵蝕著她的精氣神。

    華自芳不明白姚衣衣的行事邏輯和作風,更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阻礙他接近姚爾爾,但他也不在乎她是怎麼想,只是她是姚爾爾最親近的人,他也不好視若無睹。

    「照船行的速度看來,明天入夜前能抵達我家一所別業,地方不大,但能讓她好好歇歇,停幾天再走吧。」他放軟了語氣,半是哀求地道。

    放下對峙的身段,他認輸,願意與姚衣衣和解,只要她肯聽他一回。

    「能不住嗎?」

    「非上岸不可。」

    姚衣衣思考了一會見,心有不甘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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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用過晚飯後,便無事可做,船繫在江邊,搖搖晃晃,催人入睡。

    一陣水聲鑽入耳裡,睡不沉的姚爾爾無意識地睜開雙眼。

    眼前是貌美如花的睡牡丹,怕驚醒姚衣衣,她小心翼翼的離開被窩,一陣寒意撲來,但被莫名的力量牽引著,她抱緊了皮裘,偷偷地掀開了艙簾。

    放眼望去,冬夜江景印入眼簾。

    約莫是子時吧。

    半片清月懸天邊,星子若隱若現,江面上有著迷迷濛濛、淺淺淡淡的灰霧,漸漸遠去的規律水聲,讓她還沒有完全清醒的腦子連想也不用想,就明白有船正往對岸劃去。

    擾醒她的水聲是篙槳碰撞江面的清脆碎響。

    但當她察覺那艘船突地停在江心之時,更大的疑惑猛然襲來。

    這個渡口停系的五艘船,全都是同行的人,她正在思考是誰夜半沒事撐船之時,突地──

    「那舟載的是華自芳。」

    沒料到還有人也醒著,姚爾爾往清澈聲音來源處望去,站在另一艘船上,照舊穿著巴蜀傳統服飾,神情淡漠的季清澄,瞭然的眸光也定在江心。

    季清澄向來安靜,這能讀心般的回答,讓姚爾爾有點吃驚,卻沒有半點違和感,他本來就給人一種深不見底,能看穿人心,自己卻有著重重心事,只能在夜裡萬物皆靜時獨自思考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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