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溫芯
看她這樣演戲,他竟覺得彷徨無助。
他驀地轉身,不敢再看,悄悄地,想離開現場……
「其實我是喜歡你的!」沙啞的、充滿感情的,帶點哽咽的哭喊,留住了他的腳步。
她說什麼?
他猛然一震,僵著身子,慢慢回過頭。
「其實我是……喜歡你的。」她看著地上的落櫻,癡癡地重複,這一次,放低了音量,極淒楚、極憂傷的。
原來,只是演戲啊……
徐松翰無聲地勾唇,無聲地嘲諷自己。
方才乍然聽到那聲哭喊的一剎那,他竟有種錯覺,還以為她是真的在對他說話。
原來只是演戲。
他閉上眼,澀澀地微笑。
第八章
「所以妳明天就要飛日本去拍片了。」
靜夜,兩個女人坐在小小的客廳裡,各捧著一杯啤酒,淺酌談心。
盧映苓聽了寶兒交代她代替田蜜成為女主角的來龍去脈,驚奇不已,愣愣地啜著紅酒。
「感覺好像在看小說一樣。」她亮著眼,不可思議地微笑著。「本來跟在大明星身邊,被呼來喝去的小助理,居然一夕之間麻雀變鳳凰,取代大明星成為女主角,呵,真有趣。」
「這機會是他給我的。」寶兒幽幽地說,明眸閃爍著,看得出也還沒完全從這樣的震驚中回復過來。「如果不是他逼我,我也不會有勇氣當著大家的面試演。」
「是啊,妳的確應該好好感謝人家。」盧映苓笑道,抓起盤子裡她從店裡偷出來的小菜,送入嘴裡。「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不過聽妳這麼說來,我覺得這個機會說不定是他故意安排的耶。」
寶兒一震。「他故意的?」
「我也不確定啦。」盧映苓聳聳肩。「可是妳想哪有那麼巧的事?田蜜會大發脾氣,主動說要拒演?該不會是他故意激人家說出這種話吧?」
「不會吧?」寶兒惘然,不敢相信好友的推測。
莫非這一切真是他算準的?田蜜的反應、她的反應,都在他意料當中?
怎麼可能?他是聰明,但不至於這麼……心機深沈吧?何況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了她嗎?
不,當然不是!
寶兒阻止自己想下去,這是不可能的,他恨她,他不可能對她這麼好,這一切只是巧合。
只是巧合……
「現在妳可以老實告訴我了吧?」盧映苓彷彿看出寶兒內心的動搖,轉過頭來,明亮的雙眼盯住她。
「告訴妳什麼?」寶兒強迫自己回神,不解地問。
「關於松井秀一啊。妳坦白說,妳跟他到底什麼關係?」
寶兒默然。
「我私自翻妳的相簿是我不對,不過他就是相簿上那個少年沒錯吧?」盧映苓追問。
看來,是瞞不過了。寶兒澀澀地苦笑,點頭。
「所以你們以前認識?」
「他以前住我家隔壁。」
「原來是青梅竹馬?」盧映苓驚訝地笑。
「沒妳想的那麼曖昧啦。」寶兒窘迫地解釋,明知這個最愛幻想的手帕交一定會想歪。「我們只是單純的鄰居。」
「單純才怪!」盧映苓才不信。「單純的話,之前我提起他,妳會裝作一副不認識的樣子?」
「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
寶兒答不出來。她該怎麼說呢?如果真要詳細解釋,免不了要牽出一段複雜的少男少女情,何況中間還夾著早死的姊姊,她真不知該從何說起。
「別搞得那麼複雜啦!」見她吞吞吐吐,盧映苓有些不耐煩,揮揮手,直截了當問:「簡單一句,妳是不是喜歡人家?」
真是夠開門見山了!
寶兒傷腦筋地歎息,實在很拿這個好朋友沒辦法。
「我想妳一定很喜歡他吧?不然也不會專門把他的照片整理成一本相簿了,可憐純純少女心啊!」盧映苓開玩笑似地感歎。「好感人……」
「那不是我的相簿,是我姊姊的。」寶兒驀地開口。
盧映苓一愣。「什麼?」
「那是我姊姊的相簿,是我姊對他的心意。」寶兒低聲解釋,嗓音啞啞的,藏不住濃濃的惆悵。
盧映苓怔怔地望著她,眼看她的表情逐漸變得哀傷,倏地領悟這故事並沒自己想像的單純。
「妳是說妳因為骨癌而去世的姊姊?」
「嗯。」寶兒垂下眼,恍惚地望著玻璃杯裡麥黃的液體。「妳沒發現嗎?那本相簿裡除了他的照片,還有幾張他跟我姊姊的合照,雖然數量很少,但那都是我姊最珍貴的回憶。」
「妳姊姊喜歡他?」
「很喜歡很喜歡。」
盧映苓默然。她啜著酒,神情抹上深思,然後,她輕聲問:「既然是妳姊的相簿,為什麼妳要帶在身邊呢?」
寶兒一顫,惶然揚起眸。
盧映苓直視她。「因為妳也喜歡他,對嗎?」
寶兒咬唇,握著酒杯的手不爭氣地打著顫,她沒說話,一個字都沒說,可是盧映苓卻從她慘白的臉色得到了答案。
「為什麼不敢面對自己的真心?」盧映苓低聲問:「因為妳姊?」
「……」
「我知道妳很愛妳姊姊,可是有必要為了她,放棄自己的真心嗎?這樣妳姊也不會高興的。」
「妳不明白!」寶兒略微激動地揚聲,眼眸淡淡地,泛開一點紅。「我姊她從小就體弱多病,她人生中有一半日子是在醫院裡度過的,她雖然從來不說,可是我知道她很羨慕我,羨慕我能自由自在地跑跑跳跳,羨慕我的健康。妳以為她會因為這樣就嫉妒我嗎?會因為這樣就少疼我這個妹妹嗎?她沒有,她還是很愛我,一直都對我很好──」
說到這兒,寶兒頓了頓,憶起多年前一樁難過往事。
「我小學五年級那年,有一次跟朋友去河邊玩。我太調皮,自以為泳技很好,結果差點溺水,被送進醫院急救,還染上肺炎。我姊姊她……哭了一整晚,她以為我快死了,因為我燒得很厲害,她以為我一定撐不過,因為她常常發燒,她很瞭解那種可怕的感覺。我媽告訴我,她整個晚上一直禱告,希望上帝不要帶走我,她願意分擔我的痛苦,她寧願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自己──」
寶兒停下來,淚眼矇矓地望向盧映苓。「妳說,我能夠傷害這樣的姊姊嗎?我不願讓她傷心啊……」
「所以,妳只好壓抑自己的感情嗎?」盧映苓心疼地瞧著寶兒,伸過手臂,將她攬進自己懷裡。「妳真傻,寶兒。」
「我不是傻。」寶兒啞聲否認。「我只是很愛我姊姊,妳懂嗎?」
「我明白,我明白。」盧映苓安撫地拍寶兒背脊。她輕聲細語地安慰著好友,耐心等待她平復心緒。過了好片刻,寶兒總算平靜多了,抬起頭,微微一笑。
「謝謝妳,映苓,我好多了。」
盧映苓也回寶兒一抹微笑,她握著酒杯把玩著,良久,忽然幽幽揚聲。「寶兒,妳還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當然記得啊,怎麼了?」寶兒吸吸鼻子,抹去臉上未干的淚痕。
「那一年,我們考上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科系,迎新會的時候,每個同學都笑得不亦樂乎,只有我們倆板著一張臉,結果後來被同學排擠,說我們不好相處。」
「嗯,我還記得那時候分組做報告,沒有人願意跟我們同一組,我們倆只好湊在一起。」
「因為那樣,我們漸漸變熟了。後來我問妳,為什麼迎新會時板著一張臉?妳說,是因為妳的姊姊剛過世不久,而我,也剛失去最心愛的人。」
「映苓──」聽見好友忽然提起死去的初戀,寶兒不禁驚顫。
這些年來,除了那一次,盧映苓不曾再提起自己的初戀男友。雖然她不提,每天過得嘻嘻哈哈,似是不以為意,但寶兒知道她其實一直把那段中學時期的純純之戀放在心底,否則不會到現在還不肯認真交個男朋友。
明明她的追求者多得如過江之鯽啊!
「映苓,妳別說了。」怕勾起好友的傷心事,寶兒連忙阻止她。
「妳讓我說。」盧映苓明白寶兒的擔憂,卻只是微微一笑。「這件事我從沒告訴任何人,我想跟妳說。」她頓了頓,眼神因回憶而迷濛。「妳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寶兒默然。
「車禍。」盧映苓澀澀地說:「那天他跟同學借了一台機車,載我出去玩,不小心和一輛計程車相撞,我只受了點輕傷,他卻一去不回。」
「……」
「妳知道他為什麼要跟同學借車嗎?」
寶兒沒接腔。她知道盧映苓並不是真的要她回應什麼,只是需要藉著這樣的問話方式讓自己有勇氣繼續說下去。
「是我逼他的。是我逼他去跟同學借車,載我出去玩。」
寶兒震懾,不忍地看著盧映苓蒼白如雪的容顏。
「妳應該曉得,寶兒,其實我家裡有一點錢的,雖然這幾年我一直不肯回家,在外面工作,但我爸其實一直要我回去接家裡的事業。」盧映苓再次苦澀地揚起嘴角。「可是他不一樣,他家境很普通,甚至可以說不太好,家裡要幫他付學費都有點勉強,所以他只能四處打工賺自己的生活費。可惜那時候的我,太天真,總是抱怨他沒時間陪我,還跟他說別人的男朋友都會騎機車載女朋友出去玩,我的男朋友卻只顧工作──妳說,我是不是很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