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溫芯
秦佳佳拉下她的手。「寶兒,我有話問妳。」
「什麼事?」
「妳今天……是不是見過松翰哥了?」
姊姊怎麼會知道?寶兒呼吸一停,臉上的紅霞一下子褪去。
見她的反應,秦佳佳也猜到答案了,臉色跟著蒼白。
兩姊妹瞪著彼此,都有千言萬語想說,卻都吐不出來一個字,氣氛靜寂,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恐怕都能聽見。
玄關處傳來動靜,有人回來了。
兩姊妹還是一動也不動,沈默不語。
「……唉,佳佳這病,也不知道能不能好。」進門的是秦母,她拿著手機,也不知道在跟誰講電話。「醫生說如果她再發病,恐怕──」她頓住,歎氣。「偏偏佳佳怎麼樣都不肯做化學治療,她說寧可早死,也不要變醜……我也在想怎麼勸她啊,可是──」
接下來秦母說些什麼,寶兒已經完全無心聽了,她驚恐地瞪著姊姊。
「姊,媽在說什麼?為什麼妳需要做化學治療?妳……妳得了什麼病嗎?」
秦佳佳別過頭,咬唇不語。
「姊妳說話啊!」寶兒焦急地攀住姊姊臂膀,搖晃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妳別瞞著我啊!」
「……」
「姊!」寶兒尖叫,尖叫聲驚動了秦母,連忙掛電話衝到房裡來。
「怎麼妳們兩個人都在啊?」秦母好驚訝。
「媽,妳告訴我!」寶兒轉過頭,改變追問的對象。「姊是生了什麼病了?為什麼要做化療?」
「這個……」秦母瞥了臉色雪白的大女兒一眼,很猶豫。
「妳快說啊!」
「是骨癌。」秦佳佳見母親為難,主動開口。
寶兒一震。「什麼?」
「是上次住院的時候,醫生診斷出來的。」秦佳佳幽幽地解釋。
寶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怦怦地跳。「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
「是我要爸媽別跟妳說的,怕妳太擔心。」
「姊、姊!妳怎麼可以這樣?」寶兒被這突如其來的壞消息炸得頭昏眼花,幾乎崩潰。「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瞞著我?妳……妳會好的,對不對?」她捉住姊姊肩膀,哽咽地悶:「其實沒那麼嚴重,妳會好的,對不對?」
秦佳佳不說話,明眸,靜靜地泛開淚霧。
寶兒胸口劇痛,在姊姊惆悵的淚眼裡,認清了事實。
她最愛的姊姊,或許將不久人世了──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絕望。
第五章
手機鈴聲響起,驚醒了陷入回憶中的寶兒。
她眨眨眼,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滿面淚痕,手指抹去淚水,她抓過手機一看螢幕,是母親打來的。
她咳兩聲,接起電話。「喂,媽啊。」
「怎麼啦?」秦母夠敏感。「聲音好像啞啞的,感冒了嗎?」
「沒有啊。」她急忙否認。「只是剛才吃東西,有點嗆到了。」
「這樣啊。」秦母頓了頓。「怎樣?明天妳姊姊忌日,妳要回來吧?」
「嗯,我會回去。」
「那就明天見了。」
「嗯。」寶兒掛斷電話,對著手機發愣片刻。
然後,她振作起來,把田蜜交代給她的最後一件衣服燙好,看看天色已經很晚了,她收拾好東西,下樓。
今天只拍半天戲,劇組的人在傍晚時就散得差不多了,只有田蜜接受徐松翰的晚餐邀約,留下來。
現在兩人八成在四樓上演一出男女調情的戲碼吧?
寶兒默默地想,不去理會揪住胸口的那股疼痛,慢慢走下樓,沒料到來到屋前的大庭院時,竟瞥見兩道人影。
徐松翰和田蜜,兩個人在月色下相偕站著,手上各端著酒,不知談些什麼,笑語隱隱可聞。
不遠處,一張餐桌擺放在草地上,鋪上餐巾,桌上一盆燦爛的玫瑰,幾盞煢煢燭火。
是戶外的燭光晚餐啊!真浪漫。
他現在已經懂得用這樣的方式討女人歡心了嗎?
望著這一幕,寶兒以為自己的心會更痛,但沒有,她只是麻木地站在原地,就連田蜜主動投懷送抱,兩人纏綿地吻在一塊兒時,她也只是直直瞪著。
漫不經心地吻過後,徐松翰輕輕推開田蜜,一眼望見站在白色門廊下的寶兒,俊容翳上一道陰影。
田蜜也看見她了,柳眉一蹙。「妳怎麼還在這兒?」語氣略帶不滿的。
因為要燙妳那些衣服啊!寶兒在心底嘲諷地回應,表面上卻淡淡道歉。
「抱歉打擾你們了,我馬上就離開。」
她調整一下肩上背包,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不知怎地,她感覺徐松翰灼熱的目光似是緊鎖住她,彷彿要在她身上燒出一個大洞。
她有股衝動想回頭求證,卻又不敢,反倒是田蜜忽然喊住她。
「寶兒!妳明天過來時,幫我把我的藍寶石耳環帶過來,我放在家裡。」
寶兒凝住步伐,回眸,小心翼翼地將目光定在田蜜身上。「我跟妳說過,我明天有事,要請假。」
「妳要請假?」田蜜愣了愣。
「妳回家的時候應該可以順便拿。」寶兒提醒自己的老闆。不用連這點小事都要交代她這個助理吧?
田蜜沒說話,看著她,玫瑰色的唇揚起詭譎的笑。
寶兒一震,忽然懂了。田蜜之所以要交代她,是因為她今晚並不打算回家,她打算住在這裡了。
原來……如此啊。
「妳為什麼要請假?難道不能明天早上先過來一趟嗎?」田蜜問她。
「我打算坐今天的夜車回去。我跟妳提過了,明天是我姊姊的忌日。」
「妳姊的忌日?」搭腔的是徐松翰,微變的聲嗓聽來很驚訝。
寶兒不由自主地瞥向他,正對他驚愕的表情。
她差點都忘了,姊姊是在他離開一年後才去世的,他並不知道這件事。
「妳姊姊死了?」他瞇起眼,追問。
她默默點頭。
徐松翰悵然,僵在原地。
田蜜察覺到不對勁。「怎麼啦?你認識寶兒的姊姊嗎?」她親密地攀著他臂膀,嗲聲問。
徐松翰不語,陰沈的眼在夜色裡更加深不可測。
寶兒不想再面對那教她猜不透的眼,靜靜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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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他回來了。」
春天的午後,陽光溫柔地照拂著大地,寶兒坐在墳邊,輕聲低語。
每年這一天,不管她在哪裡,她都會趕回來這墳前祭拜姊姊,親自拔去墳塚附近的雜草,拿清水洗淨沾上塵土的墓碑,放一束姊姊最愛的香水百合在墳前。
整理完墓地,她會花好幾個小時的時間,靜靜地坐在墳邊,陪伴從小就怕寂寞的姊姊。
這天,她也是天剛亮就來了,秦家父母祭拜過後,相偕離去,她卻堅持留下來。
「姊姊妳一定還記得他的──徐松翰,他好像長得更高了,也比以前成熟許多,已經完全是個大男人了。」寶兒一頓,閉上眼,似是在腦海裡默默回想,比較從前的他與現在的他。「……也對,都過了十年了。」
她慢慢睜開眼,對身旁刻著字的墓碑微微一笑,帶著幾分悵然的微笑。
「他還是一樣長得那麼好看,不過個性變了好多,變得好冷漠……不過我想可能只有對我是這樣吧,對姊姊他一定不會那麼冷酷。他對姊姊,一定還是跟從前一樣的,姊姊這麼溫柔可愛,他一定會對妳很好很好的。」
她撫摸墓碑,在陽光照射下,這大理石的墓碑仍是那麼涼。
「他變成電影公司大老闆了,妳相信嗎?姊姊,以前他老笑我愛看電影,迷戀連續劇,還說那些都是假的,只有我這笨蛋才會看得又哭又笑的。可是他現在居然接他爸爸的電影公司……嗯,他一定已經原諒他爸爸了吧?對了,不曉得這些年徐媽媽過得好不好?他們夫妻倆一定很恩愛。」
說著,寶兒忽地輕輕一笑。「唉,想起徐媽媽做的點心,我還是很嘴饞呢……討厭,姊妳別笑我啊,徐媽媽做的巧克力蛋糕,是真的很好吃嘛!」
她嘟起嘴,對著想像中與自己對話的姊姊撒嬌。
「姊,妳知道我們最近拍什麼片嗎?一個台灣女孩跟日本男孩的戀愛故事,他們倆是青梅竹馬,女孩是千金小姐,男孩是管家的小孩……呵,我知道妳要說什麼,這設定很芭樂,對吧?我也覺得。不過我看過劇本了,寫得還不錯,有很多小細節,感覺很溫馨,不知怎地,我總覺得看著看著會聯想起我們小時候的事──」
寶兒停下來,思緒悠悠忽忽地又回到過去,良久,才回過神,輕輕一笑。「對了,要不我演幾段給妳看吧,妳看著。」
寶兒站起來,閉上眼,假裝自己是劇中主角,待情緒培養得差不多後,她便在姊姊墳前演起戲來。
她一人分飾兩角,演男女主角一場吵架的戲,聲調一下模仿男主角的低沈,一下又是女主角的清亮,忽高忽低,要是一般人早就把持不住笑場了,她卻一本正經,一路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