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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文 / 衛小游

    一時找不到昨晚強被脫下的睡袍,他一把將床單抽起,假想倘若有人躺在床邊另一頭,也許會嚇一跳,甚至滾到地上。報復的痛快油然而生。

    然而,床單毫無阻礙地捲在他腰間,臥房裡,一片寂然。

    「這女人……」居然一大早就不在?

    忍不住發起起床氣,一腳踢開擋路的東西——管它是什麼。

    才用力一踢,那東西便飛得老遠。

    不確定到底踢飛了什麼,他蹙眉,順著方向尋找,雙手探索半晌,才勉強辨識出是一隻體積不大不小的填充玩偶。

    他不記得自己擁有這玩偶……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誰把這蠢東西放在他房裡?不知道他現在眼睛看不見,可能會被絆倒嗎?

    家裡傭人不可能違逆他,八成是寧海那個女人故意放的!

    終於在沙發椅背上找到睡袍,他丟開床單,披上睡袍後,才赤足走向臥房門口。這裡畢竟是他熟悉的天地。

    空氣中傳來炒蛋的香味,他想起自己昨晚根本沒吃晚飯,不覺飢腸轆轆,便順著香味,小心摸索地扶著樓梯扶手緩緩往樓下餐室走去,但才試探地走了幾步,記憶便湧上心頭——

    他想起來了。

    陳嫂和錢管家他們老早在前幾天便被寧海那女人給辭退了,這時候哪還會有人在廚房裡為他準備早餐。

    先前她已表明得很清楚。她不喜歡屋子裡人多嘴雜,所以把傭人都辭了。

    那麼此時在廚房裡的人,又是誰?

    會是一向忠心耿耿的錢管家嗎?錢管家跟在他身邊多年來對他一向忠心耿耿,不可能輕易受那女人威脅,真放他一個人孤伶伶住在大宅裡,什麼都不管的。

    一定是錢管家回來了,準沒錯的!

    打從寧海住進這屋子的三個月來,他從沒見她下過廚。真不知她到底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從前都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儘管同住一個屋簷下已有一段時間,但他對她仍然稱不上瞭解。一開始他會答應與寧海結婚,也只是為了圓他姨母臨終前的心願罷了。

    有感情的婚姻都不見得能長久維繫了,一場沒有感情的婚姻又能維持多久?這婚姻遲早要破局,對這權宜性的關係放入過多私人情感,未免太傻氣……

    正思量著,一陣濃香伴著輕盈腳步聲朝他而來。

    他全身一凜,寒毛跟著豎起,立刻知道來人不是錢管家,而是他的「妻子」。

    「你起來了。」那偏冷的聲音說道。不是個問句,只是禮貌性的招呼。

    他不答話。還恨著昨晚她對待他的方式。

    寧海微揚起唇角,也沒理會他耍老爺脾氣,步履輕盈地行經他身側,手上只捧著一人份的早餐。

    不甘被漠視,他在她肩膀擦過他手臂時,出手攫住她手肘──準確的。

    寧海轉過身來,笑覷他一臉堪稱複雜的表情。

    「怎麼?喔,對了,我忘了。」她故作歉然。「早安,陸先生。」

    陸靜深抿了抿唇。「就這樣?」只是忘了禮貌地問聲早?

    寧海餓極了,手中筷子夾起一口奶油炒蛋便往嘴裡送,匆匆嚥下後,才道:

    「不然呢?」思慮半晌,她恍然大悟。「啊,還有,我今天一整天都會待在樓上,你可以照顧自己吧?」說完,她端著盤子往戶外走去,腳下不曾遲疑。

    「……」陸靜深放她離開。不然他還能怎樣?

    總不能說,因為她辭退了家裡傭人,放他一個瞎了眼的男人在大屋子裡,既沒辦法打理自己,也沒法子弄點東西來填胃,而她這個霸道的女主人既然要辭退傭人,就必須負責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包括替他洗澡、煮飯,當他是個小嬰兒般地照顧他,說不定還要餵他喝奶吧?

    要他開口求她,他做不到。

    退回自己熟悉的領域裡,陸靜深站在臥房向陽的窗邊,遲疑半晌才推開窗戶,讓晨風吹進房間裡。

    臉上感受到微風涼意的當下,他擰眉想到:這是什麼季節的風?

    有點忘記他躲在這屋子裡多久了?三個月、半年,還是……啊,近一年了。

    這一年來,他不看新聞、不讀報紙,完完全全與外界隔離。

    打從他瞎了眼之後……

    寧海坐在向陽的草地上,一邊吃著簡單的火腿三明治和炒蛋、喝著新鮮的柳橙汁,一邊瀏覽攤在大腿上的英文報紙。

    這屋裡的男主人不喜歡看報紙,嚴格禁止有人在屋子裡談論新聞時事。

    不僅是個痛恨記者的男人,還是個很會耍脾氣的大老爺。

    接連瀏覽過幾則新聞標題,卻一直無法專心在文字上。

    寧海知道自己不專心的原因。

    她在偷聽。

    這位置靠近他臥房窗戶,她聽見他打開緊閉的窗子,在臥房裡跌跌撞撞。

    他低咒了聲,丟開某個不明物體,那不明物體飛了出去撞倒床頭檯燈,檯燈倒在地上,幸好有厚厚的地毯保護著,沒摔壞,只發出乒乒乓乓的噪音。

    她撇撇嘴。可憐的班傑明……

    暗忖那男人還要發多久的脾氣,接下來又會怎麼做?她就忍不住泛起一陣期待的哆嗦。

    就在一個禮拜之前,儘管他瞎了眼,卻仍有一群傭人爭相當他的眼睛。

    他樂得就算看不見也不會餓死,總是有辦法衣冠楚楚地擺出大老爺的姿態,用鼻孔跟她說話,彷彿她是一隻停在死肉上的蒼蠅,言語間充滿蔑視與自厭。

    跟印象中風趣爽朗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陸靜深,天海集團的「前」董事長。

    一年前,各大媒體還炒作著他與第一名模的緋聞,孰料一場車禍奪去他的視力,還好名模未婚妻並未因此離棄這男人,甚至在病榻前慇勤照料,實是感人。

    然而消息才曝光沒多久,這男人董事長的地位在董事們投以不信任票後,被逼宮退位。

    不過,故事最悲慘的結局還不是這個,而是他的名模未婚妻另結新歡,神乎其速地和天海集團的新任董事長傳出好事將近……

    而後,國王不再是呼風喚雨的國王,他躲進自己的城堡裡,鎮日與青蛙說話——從此不再對人開啟心扉。

    瑪莉每回談起他,臉上總有抹驕傲的光彩,像一個慈藹的母親把自己孩子當寶那樣……瑪莉深深愛著這個男人。因為瑪莉的緣故,寧海多少知道一些那男人的往事,是以不認為如今的陸靜深跟以往的他,還是同一個人。

    今非昔比,他變得憤世嫉俗了。

    以前的他,似乎並不是這樣子的……

    總算,頭頂上的窗口內沒再傳出任何聲響。

    靜下來了,是又躺回床上悶頭大睡,還是……

    「寧海!」頭頂上突然爆出低吼聲。

    她差一點舉手喊右。他喊她?

    「你欺人太甚!」陸靜深對著天花板怒吼。

    啊,原來只是在咒她,並不是要低聲下氣向她求援。

    看來折磨他的樂趣還能品味好一段時間。

    啃掉最後一口三明治,她將杯盤及報紙從後門收進廚房裡。

    上閣樓工作前,趁著經過他臥房,她偷瞄了一眼。

    啊,太好了,門沒關,不必拿備用鑰匙——雖說她早已逼錢管家將這屋子裡大小房間的鑰匙全交給她。

    要知道這可不容易。倘若陸靜深是這城堡裡受到詛咒的野獸國王,那麼,那白髮如銀的錢管家,就是這城堡裡的守護神獸。論起對這個國王的忠誠,錢管家若不稱第一,絕對沒有人敢稱第二。

    浴室裡的水聲嘩啦嘩啦,看來大老爺已經轉移陣地,將自己關在浴室裡了。

    寧海悄悄走進臥房,將東倒西歪的玩偶——她的班傑明撿起,放在沙發上。

    而後,瞟了眼被他隨手扯到地上的床單,本想順手撿到洗衣機裡,但一想到這場戰爭還沒結束,如果她對敵人太好,恐怕最後會輸了自己。

    床單再度扔回地上……

    如果他想睡在沒有床單的床上,那就由他好了。

    她可不能寵壞了他。

    第章(2)

    燙到了。

    陸靜深迅速收回試水溫的手。

    想關掉流個不停的熱水,一時間卻找不到水龍頭開關。

    忍著皮膚熱燙的痛楚摸索半天,總算關掉熱水。將浴缸裡過熱的洗澡水全放掉後,才改用比較安全的冷水盥洗。

    雖是夏天,但他沒有洗冷水澡的習慣。

    之前錢管家會先幫他將洗澡水的溫度調勻,並將沐浴用品準備妥當後,才讓他進浴室洗澡。

    看來過去他是太享受了!

    有寧海在,只怕未來的每一天都會是洗冷水澡的日子。

    她存心不讓他好過。

    找不到洗髮精,他手摸到一塊滑溜的香皂,便湊合著洗了頭髮和身體。

    浴室地板被水濺得濕滑,赤腳踩在拋光磁磚上時,差一點摔倒。

    是雙手反射性捉住一旁的毛巾架,才及時穩住自己。

    本來想刮個鬍子,也找到刮鬍刀了,卻因為看不見自己的臉而險些割到脖子,一不小心便在下巴上刮出一條條細細血痕,惹得他頻頻詛咒。

    「該死!」光是這個早上,他便已不知詛咒多少次了。

    想逼他投降,沒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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