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喬寧
送走了姚舒萱,她攏緊剪裁合身的開襟紅色大衣,踩在熟悉的鵝卵石步道上,迎著凜冽的冬日寒風,纖瘦的身軀微微瑟縮。
仰望著院子裡分列在兩側的櫻花樹,美眸因那一整片緋紅而泛著迷濛,思緒不禁飄回從前,想起許多關於她與母親,以及跟千宇共有的甜蜜記憶。
他從美國回來的那一天,她滿心雀躍的佇立在櫻花樹下等待。假期結束,他要回美國唸書的那一天,她在櫻花樹下難過的啜泣。
她的初吻……也是在這片櫻花樹下給了他。
思緒回溯到那個笨拙又羞澀的吻,夏璇音嬌顏窘紅,纖手下意識的撫上彎彎揚起的唇瓣。
叭叭!
身後傳來刺耳的喇叭聲,白熾的車頭燈投射在她身上,她心口驚惶一跳,小臉不悅的轉向後方。
一輛黑色的奧迪轎車繞過她,平緩的往前駛,黑壓壓的車窗讓人看不清駕駛者的而貌。
「咦?那不是……」夏璇音認出車號,美眸訝然微瞠。「施佑霖這個時間跑來家裡做什麼?」
心底莫名感到不安,她加快腳步,想快點進屋弄清楚,一個心急,鞋底拐了一下,差點一屁股跌坐下來。
「好疼!」她蹲下身,伸手輕揉裹著黑絲襪的腳踝。真倒霉,剛才施佑霖為什麼要對她按喇叭?那感覺真像是挑釁……不,更像是警告。
討人厭的傢伙!以為爸爸喜歡他就得意了。哼,遲早一定要讓爸爸把他換掉,豐麟怎麼可以落在這種冷血無情的人手中?爸爸真笨,與其防著自己溫柔貼心的女婿,還不如多提防施佑霖這個外人!
夏璇音忿忿地想著,重新站直身子,拖著拐傷的腳踝,往前走到院子的盡頭,一格格踩上去年新鋪的白色大理石門階。
「大門怎麼沒關?」她一抬眼就瞧見黑色大門半敞,正疑惑著,就聽到裡頭隱隱約約傳來爭執聲。
匡啷!
尖銳的碎裂聲陡然響起,她愣了一下,心中一慌,也不管腳踝還痛著,小跑步的奔入屋內。
「混賬東西!當初這些人是怎麼跟我說的?穩賺不賠!現在卻跟我說,當初預估太樂觀,之前投下去的錢都賠光了!王八蛋!」
夏璇音看見父親坐在客廳的骨董椅上,桌上的瓷器茶具都被摔落在地,傭人畏縮的站在角落,不敢貿然上前收拾。
施佑霖就坐在她父親對面的單人椅上。他的容貌俊逸,身型修長,同樣喜穿暗色系西裝,一頭墨黑的發比齊千宇短了些。
平心而論,他是個很俊的男人,難怪之前經常聽說有些名媛向他示好。不過在她眼裡,他連千宇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
「爸,發生什麼事了?你為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知道氣氛凝重,夏璇音收起慣有的甜笑,神情惶然的走進客廳。
夏瑋明氣得滿臉通紅,握在扶把上的手用力得指節泛白,看見他最寶貝的女兒來了,臉上罕見的沒浮現笑容,而是急於掩飾什麼的無措。
「怎麼回來了?是不是千宇帶你回來的?」
「不是,是我突然很想爸,所以跑回來看爸。」她挨著父親身側落坐,水亮的眸光斜斜一溜,瞅了對面的施佑霖一眼。
真糟糕,有外人在場,她不方便問父親剛才記者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夏總裁,媒體似乎也聽見風聲了,已經開始大肆炒作。再這樣下去,豐麟的股價一定會大幅下跌。」施佑霖瞄也不瞄她一眼,似乎把她當作空氣,兀自望著夏瑋明說道。
夏瑋明皺緊了眉頭,全身散發出駭人的怒氣。「王八蛋!到底是誰把消息洩漏出去的?」
施佑霖抿了抿唇。
夏璇音看著他的神情,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這男人好像在嘲諷她父親。
一股森寒的冷意爬上後背,她嬌容一肅,認真的望著父親。「爸,我剛才在咖啡店外面被記者攔住,他們說……豐麟有倒閉的危機,這是真的嗎?」
夏瑋明神色複雜的別開眼,似乎猶豫著該怎麼回答女兒的問題。
突兀地,施佑霖竟然替夏瑋明開了口:「你還不知道嗎?豐麟這幾年的營運已經大不如前,年營收已經連續三年虧損。」
夏璇音愕然,心慌意亂地拉住父親的手臂。「爸,這是真的嗎?」
夏瑋明只是越發鎖緊眉頭,良久不語,總是意氣風發的臉龐此刻低垂著,竟顯得老邁而且佈滿挫敗。
這是夏璇音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父親,陌生得令她恐慌。
從小到大,父親在她心目中一直是驕傲的。他聰明且不可一世,能將爺爺傳給他的小公司一路擴展成台灣數一數二的大集團,便足以證明他的經商手腕有多麼卓越超群。
就某些方面而言,父親確實有些太過自負,但在她這個做女兒的眼中,那是因為他今日的成功全是憑借自己的雙手,自負或者自傲都是應該的。
然而此時此刻,在她眼前的父親竟然垂頭喪氣、鎖眉沉思,一臉無計可施的坐困愁城。
「其實,也不是沒有挽救的方法。」驀地,施佑霖淡淡地揚聲。
「什麼方法?」夏璇音焦急的追問。
「別說了!」夏瑋明勃然大怒,吼得而紅耳赤。「我是不可能把豐麟賣給任何人!」
「……你說的方法,就是把公司賣掉?」夏璇音驚恐的睜大美眸,纖瘦的肩頭無力地垮了下來。
古怪的事情發生了,面對他們父女倆的震怒與頹喪,施佑霖臉上竟然露出了笑容。「夏總裁,這已經不是你能決定的事,你現在面臨破產的危機,下個月的票期就快到了,如果接連跳票的話,到時候豐麟的股價會有多難看,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第3章(2)
「施佑霖!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跟我爸說話?!」夏璇音忿忿的瞪著他。
「怎麼樣?要不要當面跟買家談一下,聽他開出什麼樣的條件?」施佑霖根本不理會她,逕自望著夏瑋明,嘴角的笑充滿諷刺。
夏瑋明一臉震愕,似乎也察覺了他的態度詭異。
「什麼買家?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夏璇音氣惱的提高音量。
前院傳來低嘯的引擎聲,似乎有車輛停在大門口,隱約感覺到有什麼即將發生似的,她摀住發悶的胸口,呼吸莫名急促。
「他已經來了。」施佑霖對他們父女倆微笑。
喀噠,喀噠。那是鞋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的清脆聲響,造訪者刻意放慢了步伐,每一步都踩得那樣沉穩從容……又或者該說是傲慢。
一個人的性格如何,往往能從他走路的姿態與節奏看出。這是父親教導她的,所以她向來最注重自己行走時的儀態。
夏璇音握緊了一雙小手,軟嫩的唇瓣被貝齒緊咬住,仰高蒼白的小臉,惶然的美眸緊瞅著門口……
當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步入客廳,蒼白的嬌顏瞬間一亮,她興奮難抑的從座位上蹬了起來,直直奔向來者。
「千宇!」夏璇音一如往常的張開雙臂投入他懷中,發涼的小手圈緊他強壯的腰桿。可是她等了又等,那雙可以帶給她溫暖與安全感的臂膀,卻遲遲沒有將她抱緊。
她納悶的揚起水眸,望向那張溫潤俊雅的面龐,心口霎時一窒。
只見他低垂著眉眼,直勾勾的望著她,璀亮的黑眸依然那樣深邃……眼神卻冰冷得刺骨,沒有一絲溫度,甚至連一絲情緒也沒有,彷彿她只是一個擋住他去路的障礙物。
「放開。」他掀動薄唇,平滑如絲的嗓音冷酷得令人發寒。
「千宇……你怎麼了?是我……璇音。」她開了口才發現自己在哽咽,美眸泛起水霧。
「齊千宇,你那是什麼態度!」夏瑋明倏地站直身,怒聲咆哮。
「我只是要她放開我,還沒叫她滾遠一點,已經算是很客氣。」齊千宇目光一閃,嘴角挑起沒有溫度的冷笑,舉起雙臂狠狠的推開夏璇音。
她重心不穩的往後退,拐傷的腳踝一時支撐不住,微微發顫的身子跌坐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
「王八蛋!你到底在幹什麼?!」夏瑋明氣急敗壞的快步走來,眼底滿是心疼的將女兒扶起。
齊千宇置若罔聞,兀自落坐,而且還是坐在施佑霖身旁。後者一臉平靜的幫他斟了杯稍早傭人送上的東方美人茶。
「你們兩個給我滾出去!」夏瑋明抱緊已經呆怔的夏璇音,雙眼滿是血絲的瞪著他們。
「都到了這種時候,發這麼大的火有什麼意義?」齊千宇半掩著長眸,端起霧氣冉冉的熱茶,淡抿了一口。
「夏總裁,買家已經來了,你就坐下來聽聽看他怎麼說吧。」施佑霖面無表情的說道。
看著那兩人互動間的默契與熟稔感,夏瑋明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一顆心當場涼了半截。
夏璇音呆呆的望著齊千宇,眼底滿是震驚與困惑,喉頭直泛苦澀,連一絲絲聲音都擠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