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銀狐歌(上)

第4頁 文 / 佚名

    如今追隨藏大總管,很多人已經不是看在他是雷宸飛一手栽培的妻舅,又或者是他為李大掌櫃的愛徒,抑或是前大總管祥清最疼愛的孩子,而是對他真正的心悅誠服。

    在藏澈說完之後,一時之間,大批人如潮水般湧上要向蘇染塵道賀,只見他像是在揮蒼蠅似的趕人,小心翼翼地捧起盛著『九霞觴』的纏枝蓮花杯,這好酒配好杯,讓他臉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朵邊。

    「糟糕!」藏澈的慘叫讓蘇染塵的手抖了一下,滿杯的酒溢了幾滴出來,「來人,快去問清楚,這一批『九霞觴』究竟簽的是活當還是死當?要是活當……蘇小胖,人家來還銀子時,咱們這酒可是要還人家的啊!」

    「你你你……你說真的還假的?」蘇染塵瞪著藏澈那一臉「你猜猜看」的模稜兩可表情,氣得雙手直發抖,咆哮道:「……藏澈!」

    藏澈與身旁的桑梓相視一眼,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伸手奪過蘇染塵手裡那杯『九霞觴』,仰首一飲而盡。

    好,果然是好酒!

    「這酒,就是鼎鼎大名的『九霞觴』?」

    「是,聽說總共收了三十六壇,山莊裡留了幾壇下來,餘下的都讓瑤官拿去給染塵當生辰壽禮了。」

    「雷鳴山莊」的「臥雲院」裡,藏晴為她的夫君準備了一小壺的『九霞觴』,雷宸飛向來不是愛好杯中物之人,但聽說藏澈收到了一批有仙酒之稱的『九霞觴』,也不免覺得好奇。

    雷宸飛頷首,捻起妻子為他斟滿的那杯酒,盛酒的杯子呈淡青色,薄如葉片,還有著如葉脈般的亂紋,這是前些年,藏澈他們幾個孩子合送給雷宸飛的生辰賀禮,其名為「自暖杯」,將酒注入其中,便自溫然有煙,相吹如沸湯。

    藏晴笑著注視她的夫君沉靜地品酒,見去年才滿五十的他鬢旁又添了幾絲銀白,自從七年前一夕倒下之後,他的雙腿便不好使了,而在三年前的初冬,降下那年第一場瑞雪的清晨,像是早就預知了這一天,他很平靜地在她合淚的注視之下,接受了自己再也不能邁出半步的殘廢。

    她永遠忘不掉那一日,他笑著對她說的話。

    「哭什麼?別哭,晴兒,我原本以為自己一輩子諸多算計,注定要孤獨至死,但是我何其有幸遇見了你,如今的雷宸飛,有心愛的妻子,有喜愛的女兒,老天爺讓我失去的,不過就是一隻腿,我何憾之有呢?」

    這些年,他出入都是坐著車輪椅,讓人伺候攙扶,一切如常,唯有在這「臥雲院」裡,他不讓任何人插手他的生活起居,包括身為妻子的她,最多也就只許幫個手,他的堅持讓她知道,在這男人的骨子裡,仍有著不願意向任何人示弱的驕傲。

    隨著杯裡的酒飄出輕淡的暖煙,『九霞觴』沉醇的香氣也跟著飄散開來,比起以尋常手法溫熱的酒,更加溫潤順喉,即便是燒刀子這般的烈酒,這自暖杯都能夠馴化其中烈性,是以對如今的雷宸飛而言非常合適。

    「我不嗜杜康,卻也要被這酒香給迷了,果然不是凡品。」雷宸飛分幾口飲盡杯中的酒,在藏晴要為他再斟滿時,抬手擋下,「太過迷人心魂的東西,我向來不喜,所以,淺嘗就好。」

    藏晴笑著點頭,二十餘年的相愛相知,讓她很清楚自己的夫君並非無情,而是有著超乎尋常的自制,他生平唯一的迷戀,就只有她一人,或許是此生的僅此唯一,所以他愛得無比癡狂,險些教她害了性命。

    「不喝酒,那吃些茶吧!」藏晴取過他手裡的酒杯,連同酒壺撤到一旁,「我吩咐下人準備些茶食,在他們送過來之前,趁著今兒個天候晴朗,讓晴兒陪夫君到院子裡透口氣,好不?」

    「好。」雷宸飛頷首,還不等她出手,已經自己推動椅子的木輪往外而去,如今「雷鳴山莊」裡外的屋子都沒有門檻,就是為了方便他進出,這時,他忽然一頓,回頭對妻子笑道:「天冷,進屋去替我取一件狐皮毯子,你也穿暖些,年前我讓人為你新添的紫貂氅子,還沒見你穿過。」

    藏晴會意,點頭道:「夫君的意思我知道了,我讓人起火爐子,茶席就擺在院子的小亭裡,我也給你取件氅子,好能夠在冷天裡坐得久些。」

    心有靈犀一點通……

    雷宸飛淺笑不語,先她一步出門而去。

    天藍如碧,陽光照得白雪皚皚,連日的大雪紛飛,前些年他們夫妻二人合手栽下的紅梅卻已經盛開了,白雪紅梅,映襯得十分好看。

    幾個奴僕進來為主子設了火爐與茶席,很快地退下,他們二人一頓茶食吃得十分恬靜怡然,雷宸飛親手為他的夫人沏了杯茶,眉峰微挑,笑問道:「想什麼?你心裡有事。」

    「是。」藏晴知道她的心事瞞不過她夫君銳利的目光,乾脆點頭承認,「我在想你剛才不讓我再斟酒時所說的話,然後想到了瑤官,夫君,有時候我在想,我這弟弟會不會被你和祥清,以及李大掌櫃給聯手教壞了?」

    「瑤官」是「雷鳴山莊」的前任大總管祥清當年為藏澈所取的小字,他的意思是男孩子年紀漸長,日後若掌主位之權柄,在人前總不能「澈兒」的直喊,光聽起來,就顯得稚氣不穩重。

    依祥清的解釋,他得「瑤」這一字,取之於無患木,他說,這無患木燒之極香,能辟惡氣,一名「桓」,昔有神巫日之為「瑤」,能符劾百鬼,擒魑魅,以此木擊殺之,是以,世人競取此木為器,用以卻鬼無患,因而日之無患木。

    藏晴覺得「瑤官」這字極好,自然是贊成的,曾經的藏家是小富之家,雖然她娘的出身極好,見識也不淺,但是她的爹親只是一介尋茶商,不興為孩子取個字號什麼的,是以祥清能為她的弟弟取這個無論音形,抑或是涵義都是極好的小名,對於祥清為她弟弟所付出的用心,她由衷感激。

    「我們把他教壞了?」雷宸飛一愣,隨即失笑,「此話怎說?」

    藏晴見他還笑得出來,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

    「我是說認真的,如今的瑤官已經不是從前我認識的那個澈兒,他把你們幾個人的手段和心計學得十成十,比一隻狐狸還狡猾。」

    「是啊!他現在可真是一隻狡猾的狐狸。」雷宸飛竟是意外地認同她的說法,笑裡帶著一點懊惱,「不過,我承認我們教過他手段與心計,但是,晴兒,你真的確定瑤官的狡猾不是天性嗎?要不,我怎麼可能教他機關算盡,就是不肯接下『京盛堂』的當家之位呢?你最知道我的性子,搬磚頭砸痛自個兒的事,我會做嗎?晴兒,你那弟弟,比你想像中更富心機啊!」

    「那還不是你們……」

    「不,不是我們。」他緩慢搖頭,可不願意白白接下她要扣在他們頭上的罪名,「是你弟弟太懂得舉一反三,想想他在弱冠之年,雖為山莊總管,實際上卻是『京盛堂』掌實權的大掌櫃,你記得,世人如何說他?」

    「我記得,那兩年,他因為一些刻意迎合相與們的作為,檯面上,人們說他是天生性格謙恭順從,私底下則是嘲弄他膽小如鼠,懦弱無能,人們還笑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然把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交給如此不中用的妻舅,說咱們『京盛堂』不出數年,必定被瑤官給打理得一敗塗地。」

    「結果呢?」雷宸飛揚唇笑笑。

    「結果是你說對了。」藏晴不願意承認,但她的夫君聰明得教人自歎不如的感到痛恨。

    「瑤官雖然受你們教導,最後卻是用自個兒的方法在收買人心,你說他比你更工於心計,讓誰都以為他細心、親切、慷慨而且誠實不欺,還記得兩年前,揚州一處分號的掌櫃被他的故友給騙了,最後款子收不回來,照理說來應該要被解雇才對,可是瑤官為他從中調解斡旋,終是將這件事情給圓滿解決,那位掌櫃德高望重,在『京盛堂』是位老人了,所以瑤官的處置方法,為自己贏了不少人心,更別說還有幾次,掌櫃們在質兌時,自個兒看走了眼,有些物件估高了,雙方心裡都有數,但瑤官堅持,是『京盛堂』自己打了眼,生意歸生意,誠不欺客,反而讓後來的人很樂意與『京盛堂』做生意,這次的『九霞觴』,那位老人家就是衝著瑤官而來,相信自己把寶貝帶到這兒來,不會被欺騙。」

    就在他們說話的同時,天空開始飄下雪花,細若撒鹽,為紅梅的艷色更增添幾分朦朧的美。

    藏晴見下雪了,站起身,為她的夫君掖緊腿上的裘毯,「要是冷了就說,要是不冷,我再添些炭火,咱們再坐坐?」

    「再坐坐吧!進屋了可惜,這景色美,我想與你一同欣賞。」雷宸飛以無比憐愛的眼神,看著妻子垂首斂目的嬌顏,總是略顯得薄厲的嘴角噙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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