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綠光
原來,在熟識的人面前,他是有溫度的,是這樣截然不同的面貌。
唯有在她面前才時而譏刺、時而冷漠……不是想要得到他的青睞,但被那張相似的臉給漠視,總教她有些難捱。
交談完畢,他才徐步回到馬車上。
「遮著。」一見自己的外袍被扔在一旁,他微惱地將外袍丟向她。
也不和他爭辯,夏取憐垂著臉攤開外袍蓋住腳。
馬車輕輕駛動,她始終垂著臉。
「你上哪學那種包紮法的?」他突問。
「……」
「拿喬了不成?連話都不會回了?」他微惱道。
夏取憐幾不可察地歎口氣。「大人剛剛說了不想再聽到我的聲音。」所以她很努力地保持緘默。
潘急道以為她是故意拿話堵自己,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這麼一回事,彷彿她不過是逆來順受罷了。
「當我沒說過那句話,現在先回答我,你是上哪學那包紮法的。」剛剛打斷她,是因為她的推測敲動他內心的臆測,令他不快。
「沒特地上哪學。」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她曾經在護理課學過基礎包紮法。
「可大夫說你包紮的方式可以成功阻止出血,教他相當驚艷。」大夫誇得口沫橫飛,彷彿光那包紮就救了那人一命似的。
「大人謬讚了。」
「十九娘,你是真把頭給撞壞了?」
這可不是句玩笑話,他是說真的。誰要他落差這麼大,大到他甚至懷疑她根本不是十九娘。
他所認識的十九娘是個對男人相當有手段的狐媚女人,在男人面前呢噥軟語,哄得男人心花怒放,但面對同為女人的那些小妾時,可是極盡鬥爭手段,不容他人掠奪她所擁有的地位。
如今撞傷頭後的她卻變得沉靜大方,那雙總是狐媚的水眸,眼波流轉間也不具有任何魅惑之意,反而異常清明聰慧,就連說起話亦頭頭是道,壓根不像是演技。
就在剛剛,她不假思索地救人,甚至撕下自個兒的裙擺,沒注意自己洩露春光,而那專注的眼神、從容的態度實在不像是任性刁蠻的十九娘。
他快要被她給搞糊塗了。
「也許。」她不置可否道。
她又能說什麼?姑且算是吧。
「我可以派人查探誰在城裡買了砒霜。」他突然表示。
夏取憐猛地抬眼。「大人這是在幫我?」
「是幫我爹。」他沒好氣地道。
「多謝大人。」她由衷道。
潘急道別開眼,當沒聽到。
驚覺有抹暗紅爬上他耳根,夏取憐忍不住盯著他看,太教人意外了,原來這個男人挺彆扭的。
「十九娘!」他沉聲警告。
儘管雙眼未動,他也知道她又恬不知恥地盯著自己,只是目光和以往不同,不再是令人厭惡的挑逗誘惑。
「大人,我能否再請你幫個忙?」她轉移注意力道。
「說。」
「我有個方法可以找出兇手,希望你能夠配合。」
「喔?」他托腮睨去。
唷,頭撞壞了,反倒足智多謀了?
回到潘府,夏取憐回房換衣。
一見她的狼狽樣,碧落驚詫問:「夫人,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得會你陪我一道上主屋大廳。」
「是。」儘管有滿肚子疑問,但她的身份也不便開口詢問,只得趕緊幫她換衣裳。
在她們到達之前,主屋大廳,裡裡外外早已人滿為患。
夏取憐一見,心想潘急道果真也想一試她的法子見真章,如今就盼這法子湊效,千萬別再節外生枝。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像大伙都到了?」碧落低嚷道。
潘府裡頭,小妾加上所屬丫鬟,就有數十人,主子們全都在廳裡,而丫鬟們則在廳外議論紛紛,不過一看到夏取憐,瞬間鴉雀無聲。
沒回答貼身丫鬟的問題,夏取憐徐步踏進主屋大廳,就見潘急道站在一名婦人前方,那婦人約莫四十開外,面容白皙,水眸流轉,不難想像年輕時的嬌俏模樣,如今眸噙慈愛,唇角淡抹笑意,不知道和潘急道在說些什麼。
「大人。」猜想她應該就是碧落提過的二夫人,夏取憐邁步朝他走去。
潘急道回頭。「十九娘,這府裡,唯有見二娘時不得怠慢,先跟二娘問安。」
果然如此。夏取憐徐緩欠了欠身。「給二夫人請安,望二夫人一切安好。」雖說她此刻的外貌約莫二十出頭,但她的靈魂卻比牧慧娘還要老上許多,要她問安,還真教她有點不太習慣。
「傷好些了嗎?」牧慧娘嗓音低柔,眸噙擔憂。
「一切安好。」
「看來確實是連我都不識得了。」牧慧娘從她的目光看出端倪。而她並未搭腔,牧慧娘這才又心憐地拍了拍她的手,「有空就到明貞院走走。」
「是。」她溫順地應答,覷這牧慧娘,只覺這人蕙質蘭心,性情溫婉,給人相當好感。
「好了,談正事吧。」見寒暄夠了,潘急道立刻導入正題。
夏取憐點頭,回頭正要開口,卻被朱袖給打斷,「大人要咱們到主屋大廳,到底是要做什麼?」
「準備將你們遣散。」潘急道隨口道。
朱袖臉色忽白,唇顫了下。「可是大人,老爺尚未入土為安,再者,兇手也尚未伏法,大人又何必在這當頭遣散咱們?」
「放心,我爹已經擇期入殮,而兇手,很快就有眉目。」
「兇手不就是她?」朱袖毫不客氣地指向夏取憐。「大人該不是念著幾分舊情,所以打算找替死鬼吧。」
夏取憐微揚起眉。幾分舊情?難道這身體的原本主人和潘急道曾有什麼關係?
「放肆!你是在質疑本官?!」潘急道聲色俱厲地低咆。
瑟縮了下,朱袖噤聲不語。
銳眸掃過一圈,潘急道沉聲發話。「方纔我就派人傳話,要你們包括丫鬟,都把指甲都剪勻,現在把手全都伸出來。」
幾個小妾儘管不明就裡,但還是乖乖地把手伸出來。
朝夏取憐使了記眼色,潘急道和她一道循序查看每位小妾的手,就見她們的指甲全都修成圓頭,如玉貝般秀潤。
來到朱袖面前時,朱袖神色鄙夷地伸出手,夏取憐仔細看過,又繞到下一個,之後便說:「所有丫鬟排成一列,自己上前,把手伸出來。」
猜不出她葫蘆裡賣什麼藥,朱袖微動氣地說:「潘府何時輪到你當家作主了?」
「她不過是代本官傳話,你道這家裡是誰作主?」潘急道眉眼一沉,威凜懾人,嚇得朱袖不敢再出聲。
丫鬟們一個個上前,夏取憐就連掌心都不放過,一一審視過後,在眾人面前,貼近潘急道低語,彷彿告知誰是兇手。
似對這消息頗意外,潘急道微揚眉,垂睫尋思片刻後道:「我知道了。」
一句「我知道了」在眾人內心發酵,猜測話中之意。
大廳裡裡外外安靜無聲,像是在等待潘急道發話,最終反倒是夏取憐慢條斯理地解釋,「剛才我和大人前往府衙殮房,和仵作發現了老爺被毒殺的幾個疑點,可以確定老爺之死與我無關,於是大人派人追查城裡砒霜買賣的明細,畢竟買賣砒霜是要署名的,屆時只要那名字是府中任何一人,又吻合我方纔所見,那麼,兇手是誰自會水落石出。」
潘急道確實已經著手追查,如今放出這個消息,是要逼真兇連夜逃亡,再趁機逮人。
說時,她環顧四周,自然沒錯過朱袖瞬間蒼白的臉。
是她?!忖著,她不著痕跡掃過每個人的神情,卻瞥見牧慧娘唇角有摸隱忍的笑,帶著冷意,彷彿對這件事的處理不以為然,或者是她已知幕後兇手是誰,如今不過是等著鬧劇落幕?
她從事司法工作二十多年,自詡善於依照人對事物的反應解讀心思,但這一瞬間,她卻難以判讀。
也許是因為她手頭上的訊息實在太少所致吧。她不動聲色的想著。
「可大人既已追查,又特地把咱們找來做什麼?是真的要把咱們給遣散了?」一名小妾怯怯地問,對未來無所憑靠感到彷徨。
「待真相水落石出之後,我會給你們一筆錢,也算補償。」潘急道自認仁至義盡。
聞言,幾名小妾神色哀戚,卻又無法替自己爭取什麼,畢竟膝下無子,如今老爺殞逝,這家中自然是由潘急道作主。
「好了,全都回去。」他擺了擺手。
話落,眾人散去,唯有朱袖臨行前,不住地回頭。
偌大的廳裡霎時只餘三人,幾名牧慧娘的貼身丫鬟和碧落還在外頭候著。
「二娘,你也回去歇息吧。」潘急道暖聲道。
夏取憐發覺他對二夫人的態度跟其他小妾截然不同。
「確實已知兇手是誰?」牧慧娘柔聲問道。
「這個嘛……十之八九吧。」
「是嗎?」牧慧娘笑柔了眼。「能讓真相大白,還憐兒清白是好事,再者,也得趕緊讓你爹入土為安才是。不過,光是看看手,就能猜出兇手,你葫蘆裡到底是在賣什麼藥?」
「那是因為十九娘說,長期碰觸砒霜之人的手必定有傷,才要特地檢查手指。」這法子他從未聽聞,不過聽她說得言之鑿鑿,他就姑且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