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黑潔明
花瓶從她手中墜落,他一個大步上前,迅速接住,把那花瓶放到了桌上。
「阿磊?」她含著淚,無法置信的看著他。
「嗯。」他有些不安,微一點頭。
豆大的淚水驀然滾出她的眼眶,那美麗的女人哭著微笑,朝他伸出了雙手。
有那麼一瞬,他還不敢動,他那怯生生的模樣,真是讓秀秀心疼不捨,她很想上前推他一把,最後還是努力的忍住了。
像是在經過了百年之後,他終於伸出了手,走上前擁抱那個生養他的母親。
「你回來了。」女人哭著,也笑著。
「我回來了。」他喉頭微哽,懷抱著那個以前似乎無所不能,卻不知在何時,變得那般嬌小柔弱的母親。
「對不起。」他啞聲道:「我很抱歉。」
如月搖著頭,緊緊擁抱著懷中親愛的孩子,含淚微笑:「沒關係、沒關係……」
秀秀喉頭一熱,淚也如泉湧。
看著那對分離多年的母子,她悄悄的退出了廚房,將那裡留給他倆,卻在離開時,意外看見有個男人不知何時來到了樓梯口,他背對著廚房,雙手插在褲口袋裡,靠在牆上,對著她微笑。
他和阿磊長得很像,只是老一些,金色的發顏色更淺更亮,臉上還添了些許歲月的痕跡,可他依然和阿磊一樣帥。
那是他父親,她知道。
秀秀不好意思的趕緊抹去臉上的淚,卻發現他雖然在微笑,眼裡也有淚光。
謝謝你。
他無聲開口,隱含水光的藍眸裡有著難以言喻的感激。
她只能壓著心口,含淚微笑搖頭,然後轉身走了出去,回到那座花園裡,把那個家,留給他們三個人
她坐在白色的鞦韆上。
天很藍,雲很白,空氣中有海的味道。
當風吹拂而過,她頭上的林葉便會沙沙作響,讓灑下的點點光影錯落閃爍。
不知哪裡來的早蟬,已經開始在樹上嘟嘟鳴叫。
這裡好舒服、好漂亮,如夢似幻一般。
她聽可菲說過,這地方叫「秘密」,是一間芳療店,賣精油和香草植物,還有手工蠟燭與肥皂。
這裡真的很有秘密花園的感覺,她好喜歡這地方。
可菲說,這裡是如月和莫森一手打造的,他們本來打算在雙胞胎高中畢業後,就搬去和耿叔他們一起,讓這裡只是店面,但那件意外改變了許多事。
阿磊選擇離開,如月和莫森卻留了下來,留下來住在這個家,住在這個有兒子們回憶的地方。
一個母親,需要有多少勇氣,才能要人別再冒險拯救她兒子?要多堅強,才能開口要求救援的人回來?
他的母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那場意外,帶走了她的兒子,不只是一個,而是兩個。
十年的時間不算短,但巴如月一直將這裡維持得很好,她等著兒子回來,她相信他會回來,她讓這裡一直是個家。
換做是她,秀秀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
蜷縮在鞦韆上,她看著滿園的綠意,只感覺到滿滿的愛。
她知道這世上,不是每個母親都像他媽,她很羨慕他,也為他感到高興。
一對蝴蝶翩翩飛過眼前,另一道帶著花香的清風拂來。
昨晚沒睡好,剛剛又走了好幾小時,現在一放鬆下來,只覺得想睡。
她呵欠連連的試圖撐著,但這地方好舒服,木頭鞦韆的椅子又那麼寬敞舒服,她忍不住由坐變成躺。
清風吹著對面椅子上的小說輕輕翻飛著,風中除了花香、海香,還似乎多了讓人口齒生津的蛋糕香。
好香……
秀秀半合著眼,想著。
她餓了,她應該要起來找點東西吃,也許到隔壁的餐廳去。
可菲說桃花的廚藝很好,阿磊的廚藝是和她學的。
噢,還有他那帥到像電影明星的父親。
莫森真帥,她喜歡他的模樣,她猜阿磊老的時候,應該也會長得像他那樣老帥老帥的。
真好……
想像著他三十年後的模樣,她不自覺露出微笑。
恍惚中,她感覺到有人將她抱了起來,男人身上有他的味道,她歎了口氣,更加放鬆。
她聽見他母親的低語,聽見他父親的聲音,還有他低沉沙啞的回答。
她應該要睜開眼,但她好累,而且讓他這樣抱著好舒服,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感覺到他的體溫,聞到他的味道。
他讓她安心,像待在溫暖的小船上。
他會照顧她的,她知道。
所以,她讓自己更加偎入他懷中,進入夢鄉,睡著……
婚紗
噠噠噠噠——
噠噠噠噠——
縫紉機的聲音,規律的輕響著。
再一次的,莫磊在那單調的節奏中清醒過來。
工作台邊的女人,看起來已經醒了很久,她再次戴上了那副眼鏡,認真的將象牙白的布料縫在一起。
前幾天,她接了一件新的case,是件婚紗。
這一回,她想得比之前還久才開始動工,他好奇問她為什麼要想這麼久。
因為,結婚是一生一次的大事,是女孩子的夢想啊。我希望穿上這新娘禮服的人,可以真的過得很幸福、很快樂。
他記得她說這些話時,臉上浮現的笑容,和真心的祝福。
她很認真的在做這件新娘裝,畫了好幾件草圖。
你不需要去幫客戶量尺寸嗎?
前天她開始動工時,他忍不住問。
不用。
他等著她告訴他那件事,但她只是搖搖頭,道。
對方因為工作太忙,現在人在國外,她直接把身高和三圍尺寸mail給我,交件的那天才會回來,我會留一些可以修改的部分,以防萬一。
她沒有講那神秘的巧合,反而讓他更加著迷的看著她,再問。
你都不怕人家沒付錢就跑掉嗎?
她笑了起來。
才不會呢,這客戶早把錢付清了。況且,如果真的跑掉了,也沒關係,我自己把它收藏起來就好啦。
說著,她撫摸著那象牙白的絲綢,嘴角浮現神秘又夢幻的微笑。
然後,她又陷入了那廢寢忘食的工作模式中。
她總是這樣的,想到什麼就再也躺不住,即便是半夜三點,也非得要馬上起來做才甘心。
看著她那模樣,莫磊從床上爬起來,洗了澡、刷了牙,然後到廚房做早餐。
他叫她吃飯時,她過來了,卻還是有些心神不寧的,他趁她不注意,偷偷餵了她好幾口食物和水果。
她吃到一半想起一個點子,又跑回去工作台那裡改衣服。
就這樣,她忙那件婚紗忙了好多天,後來有天他發現,她把曾用縫紉機縫過的部分全拆了,全改成用手工縫製。
他問她為什麼這麼做,她咕噥了一些話,他最後才聽懂,她覺得機器縫的效果太硬了,而且沒辦法做出她要的感覺,所以她才全改成用手縫的。
常常他出門前和出門後,她都坐在那張椅子上,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在縫同一塊布料。
有時候他會看見她做著做著,就會發起呆來,或露出甜甜的笑。
她甚至用上了她最愛的古董蕾絲,然後再手工縫上那些層層的白紗,讓它們自然的垂下,如水雲白瀑般在那沒有頭的模特兒身後流瀉著。
她是那麼喜歡那件婚紗,他懷疑到時她會捨得把它交出去,但他每回都是這樣想的,可她也每次都狠心將那些衣裳送了出去。
他看著她裁剪布料,縫製出過手肘的蕾絲長手套,然後又親手做出那如花一般,美到不可思議的頭紗。
他從來不曉得,原來光是白,就能有那麼多不同。
象牙白、珍珠白、玫瑰白、百合白,她將那些白交迭在一起,錯落著,製造出若隱若現的層次。
跟著她又用深淺不同的白線,在那新娘裝最外層幾近透明的白紗上繡出了一朵朵的白玫瑰,讓它們如籐蔓一般在裙邊腕蜓生長,最後再在裙尾繡上熏衣草的圖樣。
然後,她用全素的象牙白當腰帶,在那看似簡單但實則繁複的婚紗後腰,打了一個結,再讓剩下的腰帶也自然的垂在後面。
那是他見過最美麗的衣裳,那婚紗美到讓人能想像幸福的模樣。
到了最後,他忍不住坐在她身邊,看她一點一滴的完成這件美到不可思議的新娘禮服。
她若餓了,他就餵她吃東西;累了,他就陪她一起睡;髒了,他就幫她洗頭洗臉。
她完全不曾注意時間的流逝,也沒問他為什麼能一直在這裡。
在整整一個月又三天之後,她站在那件婚紗前,檢查了又檢查看了又看,前前後後繞了好幾遍,然後才甘心的站定,看著它。
「完成了?」他問。
秀秀抿唇,吞嚥著口水,才依依不捨的點頭。
「嗯,完成了。」
她的視線根本無法從它上頭移開。
「它很美。」他告訴她。
她轉過頭來,害羞的笑問:「真的嗎?」
「真的。」他微笑。
她臉上羞怯的笑容擴散開來,點亮了她整張臉。
不自禁的,他伸出手,將她額前垂落的髮絲掠到她耳後,再一次的,和她說:「你應該試穿看看。」
秀秀嫩白小臉泛紅,慌張的揮手拒絕:「不行啦,這是別人的婚紗呢,況且尺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