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綺綺
佇立在人群逐漸散去的貢院東牆前,一身荊釵布裙打扮的柳綾兒,一手拎著一隻竹籃,唇邊揚著一抹欣慰的笑。
「他果然沒教我失望。」如今他登了龍門、考取了功名,她今生的心願已了,再無遺憾。
「小姐,原來您在這兒呢!」街角的另一頭,一路尋來的蘭兒,氣喘噓噓的道,「剛才人多,我還以為你教人群給衝散了。」
只見柳綾兒眸光沒有移開,一雙清麗的眸子,仍緊緊盯著眼前一紙皇榜。
「小姐,您在看什麼呢?」好奇不已的蘭兒,忍不住隨著柳綾兒目光看去。
結果不看則矣,這一看,又教蘭兒心頭火起,忍不住為自家主子大抱不平,惡聲惡氣地怒斥徐子謙這薄情郎!
「小姐,您就別再惦記著這傢伙了,他把你這一輩子害得還不夠慘嗎?」想起半年以前,發生在小姐身上的種種屈辱,蘭兒便忍不住一陣鼻酸,「就因為他心懷報復,惡意負心于小姐,害得你不但平白遭辱,還--」
「好了。」截斷蘭兒的話,柳綾兒低聲回道:「過去之事,就別再提了。」
「可是這大半年來他對你不聞不問,就連人也跑得不見蹤影,如此忘恩負義,擺明了就是始亂終棄,棄你於不顧!」蘭兒狠狠咬牙,迭聲詛咒個不停,「早知道徐子謙就是這樣一個人面獸心的壞傢伙,一開始我就不該跟著瞎攪和,鼓勵小姐主動追求幸福的。」
「我並不後悔。」她聲音淡淡,默然半晌,說了句:「知道他現在日子過得平順安康,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說她是癡也好、說她是傻也罷,外人永遠也無法理解,她曾經付出了多大的勇氣,才說服自己看淡這一段情緣。
愛並不是有情就能如願,真心相守也未必能夠長久,與其為愛執著,為了等待一個不可能再實現的夢想而受盡折磨,她寧可就此放棄一切,不再強求。
「可是小姐,就為了這樣一個滿懷仇恨的男人,白白斷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值嗎?」
值嗎?她反問著自己,輕撫著明顯攏起,已近臨盆的小腹,她心底逐漸揚起一個聲音——
如果一切重新來過,如果結局依然如此,她還是會選擇愛上他,接受這一段沒有結果的感情,永不言悔。
彷彿要堅定這個想法似的,她又恢復了往日那種雍容與雅靜,回眸欲喚蘭兒,卻意外對上一雙訝然的眸……
迎接新科狀元的大隊儀仗,浩浩蕩蕩來到了大街上,經過柳家莊時,徐子謙忍不住掀簾覷望,卻發現那柳府原本輝煌燦爛的琉璃瓦、門前氣勢凌人的石獅、潔白的牆垣、斑斕的屋角,眼前所及的每一處都變得破敗而毀損,府門上的匾額,更是布上一層厚厚的灰塵與蜘蛛網。
除此之外,柳府大門深鎖,無人進出,所有入口處更被貼上重重封條,府內奴散婢去,荒涼一片,成了一座荒涼廢宅。
這一幕,令徐子謙大為震驚,腦中亦一片驚愕!
「停轎!」
還沒等轎子完全停下落地,他立即掀簾而出。
見狀,一旁僕役連忙追上前去:「狀元爺,您怎麼了嗎?」
「這兒為何會如此荒涼?」他問,聲音有點發抖,語氣是屏息的:「發生什麼事了?」
「呃?狀元爺是問,柳家莊嗎?」
他神情顯得有些焦急,急忙追問:「住在裡頭的人呢?」
「全散了。」
什麼?!
「是這樣的,半年以前,柳老爺風風光光,將四女柳綾兒嫁予監察御史大人之後,不知何故,新娘子尚未過門,便被逼著坐上了回頭轎。」
聽及此,徐子謙驚駭得如遭雷殛,倉皇地退了幾步,臉色頓時蒼白如雪!
不察徐子謙神色有異,僕役又搖頭喟歎,「唉……自古以來,若非女子不貞,誰見過哪一戶人家在大喜之日,逼迫新娘子坐上回頭轎的?」
「不貞?」回……回頭轎?
僕役所說的每一句話,就像利刃一樣插進他的心坎,就在這一剎間,他內心的傷痛是難以形容的,臉上像是被火灼燒一樣地熱了起來!
那些他曾經一手造成的傷害,又再一次在心中撻伐著他,令他不住雙掌緊握成拳,恨不得現在就把自己給掐死。
「後來呢?」他的心思越來越不能集中在談話上,愈發心猿意馬,魂不守舍。「那柳家莊……又發生了何事?為何府門深鎖,並被貼上官府封條?」
只見僕役先是一陣左顧右盼,俄爾,這才壓低了嗓,小聲地說了:
「由於發現新娘不貞,監察御史大人自認顏面盡失,從此懷恨在心,一心想為自己扳回顏面,竟指控柳家莊所賣的絲綢全是?了劣等蠶絲的次級品,這還不算完,他接著又狀告了柳如風竟私下偷偷裁製了一襲龍袍,有意圖謀反之心!」
這一狀,告上了朝廷,令龍顏震怒、朝野更是一片震驚嘩然!經過一番查核,果然在柳家莊中搜出一襲即將完成的龍袍,罪證確鑿。
皇帝大怒,欲斬首叛逆,若非太后一旁求情,看在柳家多年為皇室裁衣制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免去了一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皇帝下令,柳家產業全數充公,一夕之間,原本家財萬貫、富甲一方,貴為長安第一首富的柳如風,也瞬間淪為街邊遊民。
「會落得如此境地,也是柳如風咎由自取,怨不了旁人的。」僕役嘲諷的說:「那柳如風攀龍附鳳、趨炎附勢的德性,是長安城內眾所周知的事兒,平日倚勢凌人、狐假虎威,令人生厭!」
說來可笑,那柳老頭兒,明明已是富可敵國,卻又十分貪戀權貴,一心一意總想為自己四位如花似玉的閨女掙得一門顯赫夫家。
這不,給踢到鐵板了?
「唉--」深深一長歎,僕役搖頭不禁心生憐惜地又道:「最令人惋惜的,還是那柳家的四位千金,一個個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遠嫁的遠嫁,就沒一個落得好歸宿。」
「那……柳四小姐呢?」徐子謙急切追問。
「當日柳四小姐被迫坐上回頭轎後,轎子並未抬回柳家莊,而是在半途就旋即失蹤了。」僕役回憶的道。
「失蹤了?」這……怎麼會?
「聽街坊的傳聞說,柳四小姐自知貞潔已毀,不願再見柳家為她一人蒙塵,因此買通了轎夫,讓她半途下轎,帶著一名貼身ㄚ鬟,離開了長安城。」聳了聳肩,僕役又道:「接下來,柳家莊目前的慘況,就如您眼中所看見的這副模樣了。」
原本以為,只要他刻意迴避,就可以斷絕心中對她的深深思念,以為沒有她,他也可以堅強一個人,以為她的影子暫從他心頭隱退,他就可以永遠忘了她。
直到面對今日的這一切,他才幡然醒悟--他錯了,一切都錯了……
一直以來,他都太高估了自己,他根本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瀟灑、也沒有那麼堅強,錯過了她、錯過了這輩子他唯一擁有的摯愛,想贖罪,卻再也沒有機會。
他,成了永遠的罪人……
第章()
不久,皇帝下詔,欲將太后最寵愛的六公主--永馨公主,賜婚給新科狀元郎。
這一件喜慶大事,很快在長安城內沸沸揚揚地傳揚了開來--
當聖旨送入狀元府,全城人民開始期待這一場即將在初夏盛大舉行的皇室婚禮。
然而,隨著婚期越來越近,身為準駙馬爺的徐子謙,卻也越來越憔悴了……
一轉眼,圓荷瀉露、綠葉成蔭,一片絢麗豐盈的盛夏來臨,這一場備受矚目的婚禮,也正式在長安城內盛大地舉行了。
當晚,狀元府中祝賀聲不斷,新郎倌卻無心應付,將自己一個人鎖在書房中,不見任何賓客。
其中,包括了初嫁入府的新嫁娘。
但偏偏這一位新娘來頭不小,身為金枝玉葉、又為一國公主的她,豈能白白受此窩囊氣?
那個新科狀元,他到底想怎麼樣?
喜房中,早已等得不耐煩的永馨公主,一把掀了蓋頭,喚了婢女入房,責問道:「為何駙馬遲遲未至?」
「稟公主,駙馬爺不知何故,把自己關在書房之內已經有整整五個時辰了,任誰去請喚,都不肯應門。」婢女道。
「有這等事?」
永馨柳眉微揚,正想再問,門外忽地奔進一名小婢,懷中捧著一畫軸,神情有異的稟報。
「公主,方才府外來了一名女子,特地送來一幅掛軸,說是送給公主大婚的賀禮。還說了,她、她是……是……」
「是什麼說清楚,別這樣吞吞吐吐的!」睨了一眼毛毛躁躁的小婢女,永馨沒好氣的問。
「喔……」用力吞嚥了一口唾沫,小婢女鼓起勇氣的說了:「那女子說了,她是駙馬爺『孩子』的姨母。」她特別在『孩子』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聽及言,永馨公主微皺著眉,注意力不覺地轉移到小婢女手中的畫軸上,思索了片刻,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