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岳靖
藍獲將手上的水果遞向老闆,打斷他和拾心攀談。
胖老闆笑意盈盈,一手抓過藍獲選購的水果。「我不送『愛的禮物』給男人,你這些要按價付款。」眼眸打量著西裝筆挺的藍獲,他一面將水果裝袋。
藍獲掏出皮夾,付錢,取回水果。「老爹,玩笑開得過火變性騷擾,可就不是玩笑了。」一手牽住拾心,告別水果店。
他們走到護牆街尾端星形小廣場,藍獲的車停在這座廣場。坐進車裡,拾心看著駕駛座的藍獲,說:「我可以打電話請駱家的司機來——」
「你袋子裡的蘋果,我吃掉了,真的不再買一顆嗎?」藍獲一開口就教拾心瞠目結舌。
「我今天……」咬著唇,她說不出話,隨即翻著自己的袋子。蘋果真的不見了!他說是他吃掉的。他什麼時候吃的?在護牆街一邊追她,一邊吃?怎麼可能?
她給他的蘋果,在他新房中堆了一個塔,他根本不吃的!
「你騙我對不對?」拾心找回嗓音,指控地說。藍獲不是第一次騙她,他總是說謊還能一臉認真,畢竟那正是他的專業!
「那是我今天的酬勞?」藍獲發動引擎,放手煞車,打檔,踩油門,輕悠地轉著方向盤。「如果是,我無法退還,我今天還是得讓你畫——」
「你沒吃。」拾心打斷藍獲沈慢的嗓調。「我要回駱家。」
藍獲放開油門,微踩煞車,車子滑行一段距離,在廣場外環道的路中央停了下來。
拾心左顧盼窗外車影。他是故意的,以為停在路中央,她不敢下車。拾心瞪藍獲一眼,伸手扳門把。
「在這裡下車會被開罰單。」藍獲傾過身來,捉住拾心的手。
拾心回頭,再次怨瞪藍獲。藍獲臉龐湊近拾心,嘴壓住她的唇。拾心抽息,藍獲的舌竄入她口腔,裹纏她的舌尖。她腦袋空晃晃,呼吸凝結,一股熱氣卻鬆軟軟,奔流喉嚨,她吞嚥著,聽見他說——
「是蘋果吧,你嘗嘗,我有沒有騙你……」
拾心搖頭,唇仍被藍獲含吮,舌尖頂著甜美的蘋果氣味,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咿咿嗯嗯,像呻吟。
「叭——」
陡然,喇叭長鳴,一聲接一聲。後頭一排車輛抗議著。
「叭——叭——叭——」
號志轉變了,他們賴著不走,堵住同一車道駕駛的路。交通事故排解人員騎著馬穿梭車陣,逐漸接近過來。
藍獲聽見馬蹄聲,唇離開了拾心嫣紅的嘴。「在這裡接吻一樣會被開罰單。」
他摸著她暈紅的臉,眼神深定。「拾心——到我那兒,為我作畫——」
「嗯。」他的指揉著她的耳垂,她瞇起眼睛,不由自主地答應了。
在那鐵騎人馬將至之際,藍獲的車朝前方路口奔馳了去。
註:亞拉,Alar.989年美國著名毒蘋果事件所使用的化學農藥俗稱。
第4章()
窗景轉成尤里西斯街頭的小船錨廣場,幾乎於三秒之內,烏雲發狠地佔領天空,近壓車頂。
藍獲像是察覺了什麼,加速將車開入尤里西斯街,直行,過窄彎,上了這條路最具坡度的一段,沒多久,果然,響雷炸開雲牢,雨滴紛紛竄落。
雨追逼他們至坡道上一幢樓房庭園的紫籐架下,下車時,雨不只是雨,大得像天頂一汪海洋掉下來,紫籐如何茂密也抵擋不住。
拾心踏出車門立即被淋濕,藍獲繞過車頭,拉開西裝外套,將拾心掩擋在懷裡,半挾著她,快步上石階。
「我的鞋掉了!」拾心叫了聲。
藍獲索性將拾心抱起,沒去撿那滾下長長階梯的鞋。三步並兩步,到了門廳前的平台,他仍沒放下她,直到進入門廳,關緊綠格子玻璃門,她的雙腳終於踩實了地面。
感應的燈亮了,他們面對彼此,兩個人都濕透了,身上的雨水滴得蜜色燒磚換了一個色似的。
紅著臉,拾心回開雙眼,睇向外頭的陰霾雨幕。「雨好大……」
「這個時節偶爾會有午後暴雨。」藍獲脫掉西裝外套,隨手與公事包一起丟放,只提著裝了檸檬和荔枝的水果袋,另一掌拉過拾心的手,往裡走。「你濕透了,得趕快把衣服換下。」他打開客廳大門,牽她進屋。
拾心停在玄關,抽回被藍獲握住的手。
藍獲回首,疑問地挑眉。
拾心說:「會把地毯弄濕……」她顧慮著。他這幢新房,什麼都是新的,最好不要留下難清的痕跡。
藍獲轉正軀幹,面對著裹足不前的拾心,像在等她走過來。她一寸不前,還後退。他在她退到快抵門時,沈緩說道:「這場雨會下到深夜。你不進來,也不可能出得去。」
拾心一愣,搖起頭。「我必須回駱家!」她旋足,手往門把抓。她不能被雨困在這裡,她迷迷糊糊才又跟他回來,明明決定今天不畫的……
「藍君特先生約了我明天——」
「拾心,」藍獲打斷拾心的嗓調,走近她後方,手臂箍住她的腰。「拾心——」這聲叫喚,拂過她頸背,令她一陣麻顫。
轉過身來,拾心眼神倉皇地閃爍著。「藍獲……」他站得離她好近,作畫以來,他們從未這麼靠近,即便之前那個壽宴日子,他曾對她無禮,但在這屋裡,他沒有過任何越距行為。「藍獲,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平抑發抖的聲線,她想起他稍早於車裡吻了她,那個吻,深入她的喉嚨、她的心口,教她恍恍墜夢,現下才感覺莫名緊張。「你送我回去——」
「你今天得作畫。」藍獲堅定地打斷拾心近乎哀求的柔弱嗓音。「這種暴雨天,濱海交通幹道一定封閉管制,不能自由通行。」
拾心難以置信地搖頭。「騙人……」
「你從北國回來不久,可能不清楚蘋果花嶼法規。」藍獲抬起一隻手,彎著修長的指節,滑過拾心頰邊,將一繒濕亮黑髮勾至她耳後。「暴雨天出門,走錯路,不是拿張罰單就可了事。」
拾心美顏錯愕,咬著唇,很苦惱。
「留下來,等雨停。」藍獲軟聲安慰,退開一步,手輕握她柔荑。「我會送你回去——」
「在明早之前嗎?」拾心急了,卻更加說錯話。「你說這場雨會下到深夜,我不能在這兒過夜……」越解釋越糟糕,她早落入進退不能的窘境。
「如果是老天爺的意思,藍君特也沒轍。」藍獲這會兒放開拾心的手,逕自彎入一座木質阿拉伯屏風後。
拾心愣住,眼睛看著屏風上的鏤花。藍獲的身影在那些孔洞中,遠離了。
漸漸地,她聽見了雨聲,穿過這幢隔音極好的屋子,如藍獲所言,是老天爺的意思。她走不了,就算他不強留她。
拾心垂眸,看著自己沒穿鞋的兩腳。人家灰姑娘掉一隻鞋,藏著另一隻,等到王子來配對。她兩隻鞋都掉,回不去,藍君特也不可能來找。
這場雨,沒有停的跡象。
拾心後來還是踩濕了藍獲新房的地毯。
***
客廳裡薰了層輕淡橙色,室內出了春日太陽一般。
更換過乾爽的衣服,拾心覺得自己看起來一定像是穿著藝術改革服。她身上的曳地長袍,結合了好些國家的傳統服特色,寬寬的七分袖、微裸的U形前襟,素雅的編織花紋滾邊與暗藏華麗的珠繡——藍獲說,這也是一個國家的傳統服飾,屬於最珍貴的那一類。她想,是收藏品吧,他大概要把它裝飾在他這新房中。她記得他的書房有一件豐駝毛幾何織錦ponCho當壁毯。
纖指描觸藕白長袍的繡飾,得小心一點,否則,會把這件他借她穿的收藏品弄髒。拾心回定神思,謹慎地捋捋袖子,獨自在客廳畫著藍獲的肖像。
往常,藍獲會坐在壁爐前的單人沙發,讓她對著他畫。他說這畫完成,要掛在玄關,她其實覺得他有點老派,可仍全心投入畫著他。
「藍獲——」
當、當……報時骨董鍾打了好幾聲。
「藍獲——」
拾心喊著藍獲。他說離開一會兒,換洗完畢就過來,卻是去了老半天。壁爐火焰亮如白晝。拾心抬眼,掠過畫板,望著壁爐口,儘管遮光罩掩著,依然瞧得出木柴燃燒烈旺。拾心放下炭筆,走到單人沙發落坐,目光朝自己原本站的地方瞅著。
畫架後面五公尺遠的樓台客廳裡,長沙發、短沙發、矮方桌和茶几置物櫃還蓋著防塵布,大落地門外的露台花圃,藍獲已種下鈴蘭。他說等正式入住,他會每天用小花瓶插鈐蘭,擺在床頭、擺在浴室、擺在餐桌、擺在客廳。你呢?想擺在哪裡?
拾心側過臉龐,盯著沙發扶手旁的杉木茶几。這茶几像個輪軸,桌面小小圓圓的,木質顏色細緻。拾心伸出手指描摹著,站起身,走向畫架,拿起炭筆,在畫中的空茶几增上一小花瓶鈐蘭。
多了鈐蘭,男人的臉柔和生動起來。拾心愣愣地審視著畫布上的構圖,再看看一旁的草圖。真正完成一幅油畫耗時會超過半年,藍獲是否要等那麼久才正式入住?她現在,想問他——他種下的鈐蘭,撐不撐得過暴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