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陽光晴子
這裡冬日一向溫和,且離冬季仍遠,但嚴孟蓉就添購了一整套的黑貂大氅、雪帽、雪靴,還炫耀的展示在店內。
真是太浪費了!每個人眼中都交換著同樣的不平,但也只聽到嚴沁亮淡淡的輕歎一聲——
「二小姐,你真的非買這些不可?」
明明是親姐妹,只是一為嫡女,一為庶出,嚴孟蓉就不許嚴沁亮喊她的名字,只能叫她二小姐。
嚴孟蓉長得美麗,煙波帶媚、身段婀娜,身上掛著叮叮咚咚的金飾,頭上金釵銀珠,在太陽下,艷光四射的讓人看了都刺眼。
她琴棋書畫一樣也不會,對下人強勢高傲,但在外與一些官家千金交好時,婉柔婉約的虛偽模樣可是扮得有十分像。
「明天初春,本小姐要上京城去賞雪,這才托人採買,不過數千兩銀子罷了。」她邊說邊撫著那光看就讓人要冒汗的貂毛。
「京城離這裡多遠啊,去一個月、回來一個月,一路上的食宿費用,家裡哪有那麼多錢?!你買這些根本就是浪費,給我退回去!」
突然冒出來的仗義之聲是來自甫踏進糧行大門的嚴孟軒,就見高大挺拔的他走到她面前,「別忘了你是賠錢貨,出嫁還要嫁妝,那全得用我的錢來準備。」
嚴孟蓉也不是省油的燈,她大眼一瞪,「是誰常常遊走在妓院賭坊間,隨隨便便就一擲千金?!我還沒出嫁,這個家我就有份兒,你賭輸的錢、玩女人的錢,也有我的!」
「你!」
兩人怒目相對,但糧行內的夥計及客人也看習慣了,這對姊弟為了錢互揭瘡疤是常有的事。
事實上嚴孟軒絕對是敗家子,老想將妓院的女人娶回來當妾,若不是嚴欣強硬攔著,威脅要斷他金援,只怕現在的嚴家糧行已改成妓院了。
嚴孟蓉一看到送貨來的商家似猶豫著要將那些東西抱走,她一甩手絹兒瞪著弟弟,「不管!我就是要拿錢付款。」
但她才剛要走到櫃檯,嚴孟軒就一個箭步衝上前,粗魯的推開佔住櫃檯的帳房,在與急著要搶開抽斗的嚴孟蓉一同擠進櫃檯後方,兩人動作一致,同時打開抽斗,頓時一怔,因為裡面竟然只有一張小額銀票及幾錠碎銀子。
嚴孟蓉立刻抬頭瞪向臉色緊繃的嚴沁亮,「你把錢藏到哪裡去了?」
「今天客人少,只有收到這些零星款。」她雙手緊握,忍住想吼人的衝動。
嚴孟軒走向老帳房,一把搶走他手上的賬簿,翻開一看,抬頭冷笑的看著嚴沁亮,「今天出了一筆大單,金額有兩千兩,你就看著辦吧。」
說著他從袖口拿出一疊單子朝她丟去,瞬間,一張張賬單及借據緩緩飄落地上。
嚴沁亮低頭一看,心一涼,握緊的雙手也因太用力,關節處都已泛白。
嚴孟蓉在看到其中一張上的數字時,氣得粉臉漲紅,「嚴孟軒,我說了——」
「少給我囉嗦,不然,我叫娘馬上替你找門親事嫁出去,今兒個,弟弟我心情好,勉強替你付些費用。」他以下巴指指那些昂貴的冬衣,再意有所指的看了嚴沁亮一眼,就心情愉快的又出去找樂子了。
廢物!若不是嚴沁亮,這個家早就被他敗個精光!袁檡瞟了地上一張張單據、賬單,忍不住搖頭。
嚴孟蓉咬咬牙,叫了丫鬟抱起那些冬衣,悻悻然的往糧行內走,穿過門簾,往自己住的院落而去,也不理會丫鬟抱著老高的冬衣,幾乎要看不到路了。
這對主僕一消失在糧行,四周就陷入一片凝滯之中,沒有任何人動。
終於,嚴沁亮緩緩的蹲下身來,伸手撿拾落地的賬單及借據。
她這一動,所有人像說好似的,開始生氣的批評外,也蹲下來幫忙撿單子。
小曼更是氣呼呼的邊撿邊罵,又見袁檡還是靜靜站著,更是火冒三丈,「你是木頭啊,大小姐的命怎麼那麼差,遇到妖魔鬼怪不說,還救了你這樣沒心沒肝的人!」
袁檡還是沒說話,只是定定看著嚴沁亮。
她雙手微微顫抖,努力的忍住眼底的淚水,再撐起笑臉後,站起身來,「沒事啦,反正我也習慣了,抱歉了,讓你們看到這麼難堪的事,影響你們……」
真是倔強的傻瓜!袁檡黑眸注視著她強顏歡笑的臉,胸臆間像著了火,無法理解的熊熊怒火迅速的奔竄至他的四肢百骸,迫得他不得不握緊拳頭,才能克制住不將她一把抓過來,好好吼一頓的衝動。天知道,他不曾為了誰而如此生氣,氣到近乎要瘋了!
他陡然轉身,慢吞吞的走出糧行。
「丑一,你去哪裡?」小曼注意到他,好奇的問。
去吹吹風、降降火,若不是內傷未癒,他最想去揍人!
但嚴沁亮馬上追過來,攔住了他。「你別亂走,你還沒想起你是誰呢,呃……你不要覺得有負擔,我還可以撐住的,你絕對不會造成我的麻煩。」
他錯了,他現在最想揍的就是眼前這張黝黑的小臉!她以為她是神麼?可以扛起一切?明明剛才就那麼難過,偏偏強裝堅強!
「你放心,我有一口飯吃,你就有一口飯吃,我有饅頭,你一定也有饅頭!」
他抿緊了薄唇,被她嘔到快得內傷了。
「我真的不是隨便說說的,我其實過得很好啦。」她還強裝笑臉給他看。
忍忍忍……陌生的氣怒和心疼讓他渾身難受,他決定先回房去,免得做出什麼失去理智的事。
見他冷著一張臉,沉默的轉身再走回糧行,嚴沁亮鬆了口氣,只是看見手上一大疊要付的賬單,她臉色又變得凝重了。
好不容易忙碌了一整天,梳洗了身子,一人在房間裡對賬記賬,一筆一筆講弟妹欠下的單子記到帳上,記到後來——
她放下了筆,一手撐著下顎,瞪著賬本。唉,怎麼一個慘字了得?
密密麻麻的賬上,好幾筆紅字!她忍不住歎氣。
但這氣歎得太早,嚴欣連門也沒敲就直接推門而入,還伸長脖子看了看原本就是一間房,但可以隔成兩間的另一間房門,悶雖然是關上的,但是——
「你多做那道門,也多花了些錢吧!」嚴欣在乎的還是錢,她口氣幾近質詢地看著馬上從椅上起身的嚴沁亮。
她只是點頭,隔壁書房本來沒設門,但總是男女有別,她才差人做了一扇,花費並不多,所以,她並沒打算多做解釋,「大娘這麼晚過來有事?」
「下個月是梁大人八十壽誕,我已經請金綢坊的林老爺替我裁製一套價值千兩的鍛袍當賀禮,布料好、繡工更是精緻,絕不會失禮的,你記得送錢過去。」
「千、千兩?!」嚴沁亮只覺得眼前發黑,幾乎要昏了。
「這算寒酸了,那群官家或富豪夫人送的肯定是比我要貴重,若非你持家不力,我也不必老讓她們諷刺我。」嚴欣受不了的撇撇嘴角,隨即離開房間。
一牆之隔的袁檡聽到嚴欣尖酸刻薄的一席話,更是怒火中燒。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她可是天天與那些夫人悠閒的喝茶、嚼舌根,不事生產還敢嫌嚴沁亮持家不力?倒是送禮巴結的人情很會做,而且還肥水不流外人田,讓自己的老相好大賺一筆,中間也許可以攢點私房錢?!這一家三口是說好的?全是要錢的廢物!
袁檡抿緊了唇,逼自己別再想那個笨蛋的事,盤坐在床上,專心的吐納,緩緩的凝聚內力。
明亮燭火下,嚴沁亮憋著一肚子的鬱悶,繼續忙碌。
明天是發餉日,她得把帳做好。拿了算盤加加減減,再將每個人的薪餉放在薪餉袋內,做完帳,她目光再回到賬本上的赤字。
要怎麼處理?如何在扣除一些零碎雜支後再開源節流?
她疲憊的揉揉眉宇,頭昏腦脹,實在沒力氣了,天天在賬房、倉庫、糧行、外頭忙得團團轉,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卻怎麼都不夠……
突然間,她覺得雙肩、雙手都變得沉重無比,一股難忍的悲哀如排山倒海般急湧而上,溫熱的水霧浮上眼眸,一滴一滴灼燙的淚水很快的滾落眼眶。
「娘,我真的好累喔……」她一手搗著唇,嗚咽的悶澀嗓音透出心裡的疲憊,再也壓抑不了,她發出難過的低泣聲。
袁檡聽到了,他深吸口氣,瞪著牆面,想著那張黑臉落淚的模樣,還有白日時,笑瞇瞇說著「沒事啦,反正我也習慣了」的臉容。
親情的禁錮,讓她也只能逼自己越來越堅強,但總有撐不住的時候吧,她會難過、會落淚,也會需要能依靠的肩膀……她終究是一個女孩子。心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悸動,他雙腳先有了意識,下了床穿上鞋子後,他離開房間,也沒敲門,就開門進她房裡。
嚴沁亮一看到他先是一愣,隨即低頭,急急的以手背拭去淚水,這才抬頭勉強笑問:「你怎麼還不睡?」她應該沒有吵到他吧?她哭得很小聲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