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朱輕
她最美好的夢想,不過是找一個老實的男人,平平淡淡地生活在一起,種種菜和養養雞,生活自給自足,再生幾個乖巧可愛的孩子,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她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預期過會與他相遇,也沒有想過要攀上怎樣的富貴,她唯一想要的只是平凡的幸福而已。
可喜歡上他,就絕對平凡不起來,哪怕他現在失憶,他也不可能隱姓瞞名一輩子跟她生活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裡;他的孤傲與這裡完全是格格不入,這一點就連全伯都看出來了,他一直跟她說他的來歷絕對不簡單,問她會不會是惹了個大麻煩。
既然她跟他沒有可能,那麼又何必開始?
怎麼會就這麼輕易喜歡上他了呢?輕易是嗎,其實怎能不輕易,他這樣的男子很難讓人不傾心吧,她望著坐在木椅上,怯意地曬著太陽的男子,心裡又苦又甜。
他雖然脾氣差、嘴巴壞,但受了那麼重的傷卻從來沒有因此而亂發脾氣,成為難伺候的病人;她以前跟孫大夫行醫,見過太多男人因為傷口的疼痛而對家人或妻子破口大罵,甚至還有動手的,加上他又失憶……這種種遭遇,換了別人早就受不了了,可他卻只是暗暗地忍了下來,不遷怒於人;還有每次他看著她的樣子,專注又認真,火熱又執著,這樣的目光,她發現自己並不討厭,反而有些喜悅,歡喜著他是在看著她。
她想要每時每刻都陪在他的身邊,照顧他,甚至他經常嘴壞地逗得她生氣,她都會忍不住要靠近他;她是真的喜歡上他了,短短一個月就喜歡上一個人,太不可思議。
他閉著眼睛,感受到清新微潤的泥土氣息撲鼻而來,陽光照在他的眼皮上帶來暖意,一切都怯意而美好,就連和風都帶著明媚的味道,久違的陽光與微風,久違的大地與樹林,能這樣坐著感受自然的美景,人生又能再有何求?
睜開眼眸,他細細地打量著自己住了一個多月的院子。
他們的房間背靠著一座大山,屋外一片片全是濃郁的樹林和竹林,竹削的籬笆圈圍起來與樹林隔開自成院落;屋舍乾淨整齊,院子寬敞無比,房子是木製的,三間房屋相連,中間那間大的臥房是他一直住的地方,那間臥房還連著一個小小的臥室,她這段日子就住在那裡,離他近,而且也方便照顧他。
寬闊的院子裡,左邊有一口青石砌成的水井,右邊是一大片開墾得整整齊齊的菜地,也用籬笆圍起來,裡面濃綠一片,一隻通體烏黑發亮的母雞帶著一群毛絨絨的小雞在旁邊的青草地上啄著草籽,那些小雞有黑的、黃的還有花的,每隻都圓滾滾又胖乎乎,嫩黃的嘴啄到草根就拚命地往後扯,但明顯力氣不夠,草根從嘴裡滑了出去,它們圓圓的身子在草地上翻滾一圈,傻乎乎地愣在那裡半晌,好像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那一幕逗笑了他,真是的,就連她養的雞都像她一樣呆呆的但卻很可愛;他轉頭,朝她淡淡地一笑,「愣在那裡幹嘛?過來啊。」
她聽話地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他望著院前那一片翠綠的菜地,「這些,是什麼?」
「蔬菜。」她努力揮掉那些不愉快的思緒,既然知道不可能,想再多也無益,就單純地享受一下有他陪伴的日子吧。
「蔬菜?」他微皺著眉,望著那茁壯成長的嫩苗,「都是你種的?」
「是呀。」她起身走到那片綠油油的小白菜前,將新長出來的雜草拔掉,「這個是昨天晚上我炒給你吃過,你應該認得吧?」
「怎麼可能?」那看起來就跟一旁的綠草差不多,他怎麼可能會吃草,他又不是牛,「這東西叫什麼?」
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太明顯,讓她唇角飛揚,「小白菜呀。」抬頭朝他露齒一笑,「原來你連小白菜都不認識。」
他俊美的臉龐立刻窘得發紅,瞪她一眼,「我失去記憶了,記得嗎?」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他的失憶。
第4章()
「是嗎?」她笑了笑,拍了拍手將泥土從手掌上拍掉,在一旁的小桌上拿起一本攤開的書,那是她早上看了放在那裡的,隨意地指了個字,「這個是什麼字?」
「『靜』字,你當我是傻子嗎?」他生氣地吼她。
「不。」她柔柔地笑著,「我只是想證明給你看,就算是失憶,知道的東西還是會知道。」
這段日子的相處,她發現他對一些常識的問題還是分得很清楚,比如他識字,而且明顯是博覽群書,偶爾他躺在那裡無聊時,她會將爹爹留下來的書拿來念給他聽,卻發現他其實是有看過那些書的,而且他看過的,顯然不只那些,他們還經常一起討論書裡的內容,而那些談話更讓她確認了這一點。
所以他可以知道朝代的更替與歷史的興衰,卻不知道那碧綠的青菜就是小白菜,因為他根本就不認識這個,無關失憶;她的心微沉,這個也進一步證明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尊貴無比的小王爺,堂堂一個王爺,知道些史書和「資治通鑒」很正常,不認識青菜也很正常。
「證明了又能怎樣?」他冷冷一哼。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身份?」
「想過又怎麼樣,反正想不起來,何必再想?」他失憶了,沒有過去也不知道未來,這是一個事實,他只能被迫接受——也曾痛苦,也曾難過,但腦海裡一直有一句話在迴響。
對於無法控制的事情,既然真的無法控制它,那麼就要做到不能讓它反過來控制你。
所以他努力忽視失憶帶給他的痛苦與空洞,對於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他所感受到的絕望任何人都體會不了,但他壓制了這種瀕臨絕望的痛苦,讓自己心平氣和。
他眼裡閃過的那絲脆弱讓她心疼,無奈地暗自歎息,起身走回房,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當初我發現你時,你身上除了這套衣裳和你脖子上帶的玉珮,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她將衣物遞給他,心裡稍稍安定,終於他肯開口談這件事,她正好將這些東西交還給他。
他打量著這套衣物,她已經洗乾淨了,破掉的地方也仔細地補好,純黑的布料上沒有任何多餘的刺繡,裁剪利落、樣式簡潔,卻也讓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把衣物隨手擱在木桌上,伸手從衣襟裡拿出那塊玉珮,這可能是唯一可以證明他身份的東西了,玉珮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澄透碧綠,泛著幽幽的光澤,橢圓的玉石上沒有字,只有一片繁複得看不出圖樣的花紋,他這段時間已經反覆看過了無數遍,依舊未能有絲毫的線索供他想起回憶;罷了,既然失憶已成事實,他再想也無濟於事。
他抬眸望著她,「我想不起來,一點印象都沒有。」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身受重傷地躺在山上,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麼就是他的性命有危險;他身上的傷可不僅僅是摔下懸崖那麼簡單,胸口的那一傷,足以致命,更別說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傷口,雖然都不算深,但都是在致命部位。
有人想要殺他,這可真不是個讓人愉快的結論。
「你的頭還會痛嗎?」她輕柔地問著。
「已經不痛了。」她軟軟的語調,撫慰了他內心的焦躁與不安,她總是可以輕易地做到,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可以讓他平靜下來,既然現在他已經失去以前的記憶,那麼就不必再想那些。
「我看你再過幾天就可以……」
他突然變得凌厲的眼神,讓她嚇得止住了嘴,可似乎那只是她的錯覺,因為再定眼一瞧,他卻是很平靜地朝她莞爾一笑,「你繼續說。」
應該是錯覺吧,她放下心,「再過幾天,你差不多就可以行動自如了。」
他的身子不經意地微側,臉龐望著院外那片青翠的竹林,「是嗎?」
「嗯,雖然我不是大夫,但也略略學過把脈,你現在的脈象很平和,我想只要再稍加調息就可以痊癒了。」
「他身體好了嗎?」張東全從竹林裡跨了出來,褲腿上沾染著濕濕的泥土,可步履還算輕鬆,「那正好,今天就可以讓他搬到我那邊去住。」
原來剛感覺到有人,是這個總礙他事的老頭,他放下心來。
哼哼,這死老頭,天天念,也不嫌煩。
「全伯,您回來了。」顏水柔笑著,轉身望向拉開籬笆門大步走過來的老人,「您從水田里回來吧?我去給您打盆水來洗一洗。」
「不用啦。」他揮揮手,「我一會還要再回去,今兒那些秧苗可都要插上呢,不然就晚了。對了,你剛剛說他的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對吧?」摸著下巴上下打量著那個小子,氣色看來真是好很多了,多虧顏丫頭細心照料,「可以走出來,肯定是好了,這樣吧,你一會就搬到我那邊去住,不能總是住在姑娘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