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妃臨九天 卷二·誓做將軍妻(下)

第14頁 文 / 千尋

    靈堂己經佈置起來,這世間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規矩,因此偌大靈堂裡,只有黎育清和幾個兄妹。

    木槿跪在爐火邊,一張張燒著冥紙,黎育清癱坐在側,茫然若失地盯著跳躍的火焰,任由它照亮出一張慘淡面容。

    她瘦得剩下一把骨頭,小小的臉上己見不著半點肉,襯得那雙眼睛大得磣人,她慘白的嘴唇微微顫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凸顯,一襲白衣下,她單薄的身子像隨時會被風吹走似的。

    她沒有哭,眼底只是一片漠然。

    他們說她己經數日未進一粒白米,若不是用參湯吊著,根本撐不下去。

    齊靳不同意他們的話,小丫頭會撐下去的,但用的不是參湯而是意志力,她會撐到最後一刻,撐到她願意承認,育莘己經心狠狠地疼著,像是誰用力在他的胸口重重地捶著、絞著,鮮明的刺痛感,迫得他擰起眉頭。

    在齊鏞的暗示下,眾人紛紛離開靈堂,齊靳走到黎育清面前,蹲下身,勾起她的臉。黎育清的眼睛雖然對著他,但視線未在他身上聚集,茫然的雙眸裡盛載著無盡哀傷。

    「小丫頭,我來了。」齊靳低聲喚。

    捨不得她哭、捨不得她慟,他捨不得一個靈活機敏、熱愛展露笑容的小丫頭變成木偶,他有股衝動,想毀掉靈堂,想帶她遠走高飛,就算是謊言,他都樂意為她編造出一個假想世界,在那個世界裡,育莘沒有死,而她不會心痛……聽著熟悉的聲音,黎育清的眼睛慢慢聚焦,當她看清楚眼前男人是齊靳時,臉上依舊不見半分表情,只是豆大的淚水迅速在眼眶中匯聚,直到淚水沉重得雙眼再也負載不起,晶瑩淚滴順著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滑下,一顆接著一顆,他剛拭去舊淚,新淚又成形。

    「乖,不怕,大將軍來了。」他扶著她的肩,想一把將她收入懷裡。

    她點點頭,知道,知道那個頂天立地、勇冠三軍的大將軍來了,知道那個總是能夠帶給她安心、安全的世子爺來了,問題是,她這艘小船己經滅頂,再也回不了安全港灣,即便他來了,又能改變什麼?

    她無法說話、無法動彈,她有很多委屈,可是連放聲號哭都沒有力氣,她只能掉淚,一顆一顆接著一顆,濕透衣襟。

    他粗粗的掌心撫上她的臉,像是害怕會一碰就碎似的,他不敢用力,就這樣看著她、捧住她的臉,掏起她的淚,也掏起她的傷心。

    「對不起。」齊靳但願自己能夠說更多的話,但他和她一樣無能為力,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沒辦法處之泰然。

    好久好久,在木槿端來的溫熱參湯下肚後,她終於能夠開口,然而,一開口就是埋怨,很濃很重的埋怨。

    她說:「你騙我,哥哥沒有你說的那樣精明。」如果他不要救二皇子,如果他在最重要的時刻選擇保護自己,如果他不要那樣一副不懂轉彎的性子,那麼他不會死。

    「對不起。」他只有這句話可以響應。

    「我早就知道,別人摔一跤可能轉個身就會爬起來,可哥哥性子太認真,定是摔得又重又深,摔得再也爬不起來。」笨吶,她又不是不瞭解哥哥,怎麼可以別人教她放心,她就真的放下心?

    「對不起。」她的話讓他充滿深深的罪惡感。

    「我不是個性懦弱,不是前怕狼、後畏虎,我只是覺得天底下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可為什麼她一再強調的事,沒有人願意看待認真?

    「對不起。」

    握住她冰冷的手掌心,他明白,她不是在喃喃自語,而是在自恨、自責。

    「我應該更謹慎、更堅持的,如果我肯逼著他在二皇子和我之間做選擇,那麼、也許……哥哥現在還會站在我面前,衝著我大笑。」後悔呵,為什麼天底下沒有人賣後悔藥?她願意傾盡家當,換它一顆從頭來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一把將她擁入懷裡,如果說千萬次對不起,能夠讓育莘活著回來,真的,他願意!

    齊靳後悔萬分,如果當初不要自以為是,不要對齊鏞使心機,也許齊鏞不會招惹他們兄妹,育清也許當不成懷恩公主,育莘也許無法風光無限,但他們會好好的、平安一生。

    他後悔,不該把那套男子立業成就之論教給育莘,不該告訴他,不管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想當英雄,就得緊緊抓住時勢。他甚至不應該找人教導他武功、不應該鼓吹他走武舉之路……小丫頭只想要育莘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她從不要他功成名就、舉世揚名,為什麼他要逆她心意,為什麼他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育莘身上,為什麼他就不能當個安靜的第三人?她自責,他更自責!

    想念了,想念那個大雪夜她緊緊抱住自己、放聲大哭,他想念她願意哭、願意在自己身上宣洩委屈的模樣,他不要她像木偶似的,只會發呆發愣。

    她待在他懷裡,不言不語,只是靜靜地,他本就不擅長聊天,更不曉得這種時候該說什麼,只能把自己的體溫奉上,期待著她能夠感受到心平。

    很久,燭火燃盡,守在外頭的木槿進來,換上新燭,再次奉上參湯。

    是齊靳餵她喝下的,她沒有拒絕,因為即便心再痛再怨,她都要送哥哥走完最後一程。

    夜深、人靜,她沒有倦意,明天哥哥將要下葬,當黃土覆上棺槨,撕去最後一分期盼,她便真正失去哥哥,那個哄她寵她,口口聲聲要給她過好日子的哥哥,那個手頭分明沒有什麼錢,卻還是硬著頭皮要到「天衣菩鳳」為她買新衣的哥哥……就不在了……齊靳也沒有睡意,即使他風塵僕僕、快馬加鞭返回京裡,即使十來天他未曾睡過一場好覺。

    「其實,我也騙了你。」黎育清說。

    「騙我什麼事情?」

    「我並不真正相信人死後會化成星子、化成雲霓,能夠看顧著這世間心疼他、愛他、念他的人,我不相信活著的人過得好,死去的親人就能夠在天上發出真心微笑。」

    「所以你寫那封信,只是在哄我?」哄他不為江雲的死而傷心,哄他顧慮自己的安全,也哄他好好活著,那是她一再強調的事。

    「嗯,我現在才明白,那種哄人的話,說服力有多薄弱。」是她太無知,無知到相信自己幼稚的言語能夠勸動他。

    「所以呢?」

    「所以我很害怕,哥哥走了,從今以後,天地間只剩下我一個人。」一個人的感覺很可怕,那種沒有人惦記心疼的感覺更可怕,但她能怎麼辦呢?無能為力呀,紅塵如網,千絲萬縷的劫數織就起它,將她捆綁、迫她窒息,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一點淪陷下去。

    「不會一個人,你有我,小丫頭還有大將軍,大將軍別的不行,但是很勇猛、很頂天立地、很力拔山河,天地間能夠為難到他的事不多,他一百個樂意讓小丫頭依附,一百個願意為她支起天地。」這是表白?承諾?還是同情?黎育清分辨不清……她仰頭看他,試著在他臉上解出答案。

    是表白、是喜歡?不是的,她有自知之明,那個江雲緊緊地霸住他心底,他只是……套句致芬的話,是英雄主義,男人很容易把自己當成英雄,很容易誤以為自己得負擔天下責任,他是因為一時同情做出不理智的承諾。

    她知道,在他眼中,自己始終是個小丫頭,是齊鏞的義妹,也是他的……妹妹……她不喜歡當妹妹,但是……搖搖頭,她依然對他感激涕零。

    他讀不明白她的心思,卻看得懂搖頭代表什麼意思。她不願意?因為在她心底的男人是十三叔?

    怎麼辦?在湘城,他同十三叔談過,他眼中只容得下一個女人,是那個與眾不同到驚世駭俗的女子,不管她是不是己經為人婦,不管她的名聲會走到什麼境地,此生,他只願意在她身邊守護。

    十三叔的立場這樣堅定,那小丫頭怎麼辦?

    齊靳歎氣,此刻不是落井下石的好時機,她的心己經傷痕纍纍,無法為她修補己是過分,怎能再添上重重一錘?

    他環住她小小的身子,低聲在她耳畔喃語,「不要害怕,我會陪你。」

    第三十二章善惡終有報()

    幾聲雞啼,金烏從東方緩緩升起,黑暗的大地瞬間披上金衣。

    不知不覺間,黎育清靠在齊靳懷裡入睡,因為他的聲音太醇厚動人,也因為他的懷抱太溫暖安全。

    昨晚,他跟她說了很多話,說他小時候的事,說他曾經幾次被人下毒,有一回差點兒死掉,一口一口腥臭混濁的黑血從嘴裡吐出來,當時,他深信自己再也看不見隔天的太陽。

    珩親王大怒,要徹查到底,最後查到一個老嬤嬤頭上,但他明白,那不過是代罪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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