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季可薔
她抬頭,望向那個理應跟他的客戶在說話的男人,他依然被幾個人圍著,但挺拔的身材猶如鶴立雞群,兩道灼熱的視線輕易地越過其他人,朝她投射而來。
察覺她的注目,他微微地勾唇,牽開一抹淡淡的笑。
這抹淡笑,讓那個被他的冷漠氣哭的女孩愣住了,迷戀地盯著。
他毫不在意,只是固執地鎖定妻子,接著低頭看向手機,又迅速輸入一些字。於澄美馬上收到訊息——
今天是特地來看你老公在法庭上的英姿嗎?
這男人!於澄美不氣反笑,他怎能一邊在客戶面前裝正經,一面跟她Line這些有的沒的呢?
別發呆了,晚上一起吃飯。
她揚眸,沒好氣地橫他一眼,即便相隔一段距離,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她想肯定是璀亮如星,跳躍著火苗。
不知怎地,想像那樣的眼神,她的心韻就一亂,跳漏了幾拍,胸房也暖融融的,像是流淌過甜蜜。
她深深呼吸,鎮定有些紛亂的情緒,正準備回訊息給他時,手機鈴聲驀地響起。
她瞥了眼來電顯示,心神一凜,接起電話——
她接了電話,便匆匆傳訊息給他說自己有事必須離開,順便貼了張兔兔表示道歉圖,他讀了訊息,抬頭再度尋找她身影時,她已消失不見。
什麼事讓她走得那麼快、那麼急?
蕭牧理有種不祥預感。
「蕭大哥……蕭律師,你怎麼了?」站他身邊的女孩一直密切注意著他,見他神色陰沈,不禁關懷地問。
他漠然掃她一眼,沒理會她,逕自轉向她的兄長,交代幾句後便告辭離開,留下女孩哀怨地目送他背影。
他走出法院,一面打手機給妻子,她沒接電話,他臉色更難看。
他傳Line給她要她有空回電,接著回到事務所,處理了些瑣事,又看了幾份案子的資料,夜漸漸深了,於澄美依然毫無消息,他等得愈加煩躁,忍不住又撥了電話。
這次她總算接了。
「澄美,你在哪裡?發生什麼事了?」
「我在醫院。」她的聲音聽來很疲倦。
他嚇一跳,焦急地問。「怎麼了?你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都不是,你別擔心,我沒事。」
「那你為什麼在醫院?」是她的家人出事了嗎?
「是元祈哥,他受傷了。」她低聲解釋。
他聽了,心微微一沉。
她在電話那頭深吸了口氣,彷彿意yu鼓起勇氣。「元祈哥是為了救我受傷的,我想……在醫院裡陪陪他。」
她要在醫院裡陪鄭元祈,這麼深的夜,孤男寡女的……
「不可以!」他直覺便反對。「你馬上回來!」
「牧理,你別多想,我就是陪陪元祈哥而已……」
「你回來!不准你留在那裡。」
「你……憑什麼不准?」她似乎惱了,語氣變得清冷。
他磨牙。「憑我是你的老公。」
電話那端傳來長長的沉默。
她愈是不說話,他愈是感到難以言喻的慌,他知道對失去記憶的她而言,他這個丈夫身份一點也不真實,毫無說服力。
但除了這岌岌可危的名義,他不知自己還能用什麼方式掌控她。
「元祈哥很虛弱,我要留下來。」最後,她像是咬著牙撂下這句話。
電話斷線,冰冷的嘟嘟聲在蕭牧理耳畔作響,像一顆顆石子,丟進闇黑深幽的古井裡,回音是那麼孤寂。
他怔愣地站在原地聽著,半晌,驀地握拳槌牆,一次又一次,直到指節破了皮,隱隱地瘀青。
「怎麼?他罵你了?」
打完電話回到病房,鄭元祈見於澄美面色不愉,低聲問道,話裡分明噙著一絲諷剌。
「他沒罵我,只是有點不高興。」
「他憑什麼不高興?」
於澄美沒回答,苦澀地抿抿唇,望向鄭元祈,故作輕快。「你現在覺得怎樣?頭還暈嗎?」
「暈是不暈了。」鄭元祈調整了下坐在病床上的姿勢。「就是這個手包成這樣,很不方便。」
於澄美看著他上了固定繃帶懸起的左手臂,懊惱地歎息。「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今天傍晚她接到的電話其實是鄭元祈的助理周敦才打來的,周敦才告訴她,為了她的事,鄭元祈這陣子一直都魂不守舍,於家聚餐那天她又捨他隨著蕭牧理離去,他更心痛了,這兩天都過得渾渾噩噩的,白天就在家裡喝酒買醉。
她趕過去勸他,兩人起了爭執,正拉扯間,她也不知踩到什麼,一個腳步不穩往後摔倒,他為了保護她拿自己當墊背,結果她沒事,他的左手臂卻因此骨折,後腦勺也撞了個包。
她嚇得和周敦才一起緊急送他去醫院,周敦才罵她無情無義,說元祈哥癡心等了她四年,她卻是如此回報。
她聽了,更恨自己,她對不起元祈哥,不值得他傾心相待。
「好了,別再一副自責的表情了,看了難受!」鄭元祈爽朗的嗓音拉回她思緒。
她定定神,看著鄭元祈頭上綁著繃帶,左手臂也吊著,既心疼又歉疚。「元祈哥,你不怪我嗎?」
「你覺得我應該怪你嗎?」鄭元祈笑笑地問。
於澄美惘然。
鄭元祈盯著她惆悵的表情,墨眸熠熠。「要是覺得對不起我的話,就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的競選辦公室需要一個機靈能幹的秘書,你來幫忙如何?」
「要我去你的競選辦公室?」她訝異,眼神閃爍,顯現出幾分遲疑的意味。
「美美。」他用未受傷的右手握住她的手,凝視她的眼眸專注而懇求。「我需要你,你答應我吧!」
她怔忡無語。
蕭牧理一夜無眠。
他整夜坐在陽台,喝著啤酒,開了一罐又一罐,冰涼的酒精卻只是將他的胸膛焚得更加灼熱。
他忍不住要想,澄美在醫院裡陪著另一個男人,他們究竟會做些什麼呢?鄭元祈當真會做個端正守禮的君子,或者也會同他一樣,乘機誘哄他的妻子?
又或者,鄭元祈根本無須引誘,因為記憶回到二十三歲的澄美,本身就是愛慕他的,一心認定他將是她未來的丈夫。
他們會說些什麼呢?花前月下,回憶從前?
蕭牧理心亂了,這輩子還不曾如此六神無主過,他習慣了掌控自我、掌控人生,認識澄美是他人生的意外,而她因車禍失憶忘了他對他而言更是超展開。
想到有可能會失去她,他竟感到難以形容的恐懼……
第6章(2)
就這樣心慌意亂地熬到早晨,在日上三竿時,他終於看到樓下停了一輛計程車,而他的妻子正盈盈下車。
她回來了!而他絕不能讓她看到自己這般頹廢的模樣。
他連忙起身,收拾散落一地的啤酒罐,丟進回收垃圾桶裡,接著衝進浴室,洗去一身酒氣,刮了鬍子,梳了頭髮,換上筆挺的西裝,整個人煥然一新,如果不注意去看他眼下淡淡的黑影,也可說是神采奕奕。
走出房間時,他嗅到室內飄著咖啡的香味,他的妻坐在餐桌前等他。
「你總算回來了。」他話說得諷刺。
她似是微微一震,抬頭望他,臉上卻是毫無表情。「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事?我還趕著去上班。」他不是有意冷淡的,但森冽的言語就這麼衝口而出。
她定定地凝視他,他不能確定是否在她眼裡看見一絲失落。
「你知道,年底就要國會大選了,我答應了元祈哥去他競選辦公室幫忙。」
「你說什麼?」他全身僵硬。
「我要去元祈哥競選辦公室幫忙。」她一字一句地重複。
這是在挑釁他嗎?「你不回舞蹈教室了嗎?」
「不回去了。」雖然她從小就愛跳舞,但她實在想不透自己怎麼會以教舞為職業。
「你……是認真的?」
「對。」
蕭牧理咬牙,胸口倏地燃起熊熊怒火,他等了她一夜,胡思亂想一夜,等來的就是她這番冷漠的宣言。
她要去鄭元祈的競選辦公室,她應該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你從來沒認真想過要找回記億對吧?」他狠狠地瞪她,語聲嚴厲,近乎控訴。
「這段時間你只是敷衍我,其實你一心只想回到於家去!對吧?」
「我沒有!」他的惱火似乎嚇了她一跳,高聲為自己辯駁。「我是真的想不起來。」
「是想不起來還是不願意想?」他掐握她肩膀,有股衝動想用力搖晃她。「如果我不讓你去幫鄭元祈,你怎麼說?」
「你……」她容色發白,表情卻更倔強。「你不能這樣限制我,這是我的人身自由。」
他磨著牙關,試圖以凌銳的眼神折服她,她卻絲毫不屈。他更恨了。「對!是你的人身自由,我不能限制你。」
他驀地鬆開她,背過身去,不讓她看見自己瞬間脆弱的神情。
於澄美瞪著他森然挺立的背影,忽地備感委屈。
為什麼他就不能站在她的立場想一想呢?對失憶的她來說,他只是個陌生人,元祈哥卻是從小跟她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不只是她戀慕的人,更是她依賴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