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童繪
洪煦聲直視前方不說話。
「阿聲……你生氣了?」
「……」
「……我賠不是就是了。阿聲,你別惱,我方才只是想著我們從未拜天地,若能以舞鞭代替此儀式也是好的……阿聲「你別不說話,你從不生氣的……我答應你,往後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會在過招中胡思亂想,我答應你!」
「……」
「為何這麼看我?」
「……」
「難道……你生氣的是別的事?」
「……」
「阿聲……」
來到溫泉池邊,她被放下,但他手仍擁在她纖腰。單清揚轉轉眼,似是有些明白他生的是什麼悶氣。
「在莊裡,你起身早過我,為晨練、為理莊內事務。」洪煦聲終將隱忍多時的不滿說了出來:「閉關時我盼能睜眼就見你在懷中……片刻相擁,當否是我奢求了?」
在人前,阿聲只是靜靜跟著自己;關上房門,他膩她膩得緊,她卻因忙這忙那,又或太過疲憊倒頭就睡,著實忽略了他……這是自己的不是。單清揚低了低頭,小聲又道了聲抱歉。
話出口,氣已消了大半,洪煦聲搖搖頭,鬆開在她腰間的手。「沒事了,清揚,方纔我被那一鞭嚇到,才一時控制不住情緒,遷怒於你。」
他說沒事,眼底卻仍透著委屈。單清揚將他的手拉回腰間,長手勾住他頸間,湊上了吻。細細想來,閉關……還是在這封鎖整個冬日的嵊嶙峰裡閉關,本就是個藉口,尋一處僻靜專心養息修心是真,可這是與阿聲單獨一同的偷閒機會也是真。
既然偷閒本就是目的之一,她應該更徹底執行才是。
懷中人扯著衣衫,洪煦聲驀地抓住她探向衣內的手,沙啞的聲音道:「你現在不停手,我便不會收手了,清揚。」
單清揚聞言,深吸了口氣,輕吻了他敞開的前襟,表示接受挑戰。
傻了片刻,洪煦聲將她重新按進懷裡,他的吻埋進她發間、頸間……嵊嶙峰依然風雪交加,此處別有洞天,溫暖的雲霧中春意一片。
而當單清揚發覺此行閉關並非養息修心,也非潛心練功,卻也沒偷得幾分閒……那已經是下山之後的事了。
番外(一)牽手
秋風掃開腳邊落葉,羅雲端立在城門口良久、良久。
此行又是一無所獲。
聽聞南方有一冊上古傳下來的心經,可解他羅氏一門的血寒之症,他馬不停蹄趕了去,翻山越嶺、日夜奔波,卻仍是一場空。
這幾年他能感受自己似乎有些病入膏肓,內心堅信這世上定有一物能救一門命運,然而此物為何物……他思來想去,腦中有一片地方總是迷霧翻騰。
這一趟南行折騰,身子又明顯差了許多……
看來果真是天要斷他的路。
羅雲端仰頭看著高聳於前的城門,兩際一陣劇痛,他瞇了瞇眼;再平視前方時,有抹身影在前方靜靜候著。
那抹身影一身嫩粉長裙,就這麼立著,也不出聲喚他。
「萃兒……」羅雲端快步走來,將其濃濃的思念之情看在眼裡,擰了擰眉,道:「不是讓你在府裡好生等著,說好了三個月內必定歸來,你又何必出門等我?」說著,單手解下肩上披風,繞上她肩頭。披風遮掩下,他不禁摸上她隆起的腹部。
這小娘子的性子他太過瞭解。自己並未出信說今日回城,她會在此等候不是偶然,而是日日守候。
萃兒也在披風下按上他粗糙又滿是傷痕的大掌,輕笑道:「雲哥守信,萃兒明白。只是府裡上下全都不許我碰這、不許我忙那的,萃兒在府裡閒得慌,才出門走動走動而已。」
她邊說著話,兩人已相偕往回府的路走去。
不過一小段路、幾句話而已,羅雲端已清楚感覺身邊人上氣不接下氣。他倆小時就訂親,彼此練過兩家武功,自己的身子早在十多年前已起了變化,但憑意志仍能維持吐息,萃兒則在這幾年間虛弱得很快……
尤其懷上孩子後,她變得更加體虛易累。
就因此,這一年來他堅持獨自一人走南闖北尋心經、心法,不帶她同
行,命府裡上下將她看緊,好好照料。
羅府的宅子寬敞,兩人緩著步伐走回屋中,萃兒喚了下人備水好讓雲哥洗去一身疲憊;雲哥才在房裡褪下包袱,她又喚來廚子吩咐煮餐好的。說著說著,她搖搖頭,對於廚子打算用廚房現有的料備晚膳一事不大滿意,打定主意非得出門到市集一趟不可。
「我陪你吧。」廚子為難地再三勸阻,本在屋中的羅雲端步出,揮退了廚子,喚了三兩下人同行。
「不……雲哥,、」萃兒回過頭,見他分明一臉疲憊卻連衣鞋都沒換,擰擰眉,「你一路辛苦,在房中歇會兒吧,我不過出門挑些好肉好菜……」
「我有幾樣特別想吃的味兒,所以一同上市場吧。」羅雲端很堅持。
一句話堵住了她總是太不顧自身的關心,兩人上了市場再回府,傍晚與家人用過膳才終於回房喘口氣。
歸鴻的秋夜偏涼,羅雲端輾轉反側後緩緩起身,那時,身邊萃兒睡得沉。她呼吸似乎又比他出門前更淺更急了……
五年前,他帶著羅、吳兩家青壯一輩出門尋心法,細節沒人記得,只知尋線來到一處,兄弟們經歷生死而自己亦身受重傷;而多年前離家為其大伯
尋仇的萃兒聞訊回到他身邊悉心照料。待身子好轉,他們便順理成章成了親。
細看萃兒連在夢裡都輕擰的眉,他忽爾揪心。雖說未曾遇過真正的抉擇,可不知為何他心中卻萬分確信,萃兒為了自己真能上刀山下火海,做盡一切違背心意之事,為他擔憂每一日,就算犧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然而他哪裡捨得她受罪。
或許他們都曾為各自的家族奔波得奮不顧身,但……每每在深夜望著她睡顏,只盼能為她撐起一片天,為她建造一頂屋簷,令她心境真正平和,解她眉間的鎖。
夜不成眠,羅雲端索性起身至庭園中散步,直到天見白,他思考過後低頭看著自己掌心。
雙掌佈滿疤痕,無論怎麼使力,指節微彎,卻無法收緊握物。
家族中比他年長的全都走火入魔,而自己或許也將步其後塵;他曾認定命運若如此安排,那麼既在此門中必要共生死,若那意味玉石俱焚,他也並非沒有如此的覺悟。
這想法,令得他就算在成親後也奔走於十二州間,追著尋著那所謂唯一的解藥。手傷了握不住魚腸鉤,他便縫上皮套;聽聞哪兒有什麼消息便飛奔而至……萃兒一直跟在他身邊,回頭算算,若不是有孕在身,她或許還是一句怨言也無地隨他四處去,沒在同一處落腳超過一個月……
思及此,羅雲端低頭閉上眼。
「雲哥……」遠處,起身不見身邊人的萃兒外衣都忘了披,便出門來尋。一見雲哥在院中,安心淡出笑,「我以為你又出遠門了。」
聞言,他又皺了皺眉,走來欲將她扶進屋中。
萃兒卻是依進他懷中,擁住他腰間,怎麼也不肯動。
「屋外涼,進去吧。」
「不……這麼著就暖了……」
羅雲端放任懷中人撒嬌,一會,道:「萃兒,我想過了。」
「嗯?」
「羅、吳兩家這些年為了心法奔走,其實值不值呢?五十年一次的歸鴻論武,你我在西域,這些年眼看羅家就要沒落,你吳家卻也被拖了下水……」
「萃兒不覺苦。」
她在那溫暖的懷中抬起頭。雲哥的體溫四季皆暖烘烘,不是因他身子好,而是羅家心法引出血寒症到了末期便會渾身滾燙,終至走火入魔,燒燬心志,六親不認……
雲哥正朝所有羅氏必然的結局前進,而她只能貪圖他們所剩不多的時候,然後,她也將踏上同樣的路,與他黃泉再見。
「可我覺得苦。」
羅雲端一手擁她,一手撫在兩人間的圓肚。
他可以死,羅氏可以死絕,可……萃兒,他結髮的妻,與她腹中的孩子,將因他的執著經歷失去所愛的痛處、焚燬意志的痛楚……除了痛,他什麼也沒有留給他們。
他不要。
萃兒依在他胸口,雲哥卻鬆開了懷抱,撫在腹上的掌心向上,他道:
「我要領羅氏、吳家入七重門建立的蛇武跟。」
萃兒愣住。七重門在歸鴻論武之後重立新的蛇武盟,當時羅、吳兩家聽聞東方海外某小島有東洋心法,便傾巢而出,並未一同結拜;幾年來,蛇武盟已有多個門派加入,儼然成了天下蛇武大幫……做為最初結拜過的盟友,
羅吳兩家這些年已人丁凋零,就算七重門念舊情讓他兩家重新入盟,卻極有可能逃不過被併入其它蛇武門派的命運。這些,雲哥可想過……
羅雲端看著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前一刻還略帶睡意的眼睜得奇大,忽地心生憐愛,伸手碰了碰她鼻頭,失笑道:「知我者,天下只得萃兒一人。是,我要領羅氏棄練本門心法,就算併入其它門派也罷,羅氏最後一個因走火入魔自殘而亡的將是叔叔,不是我羅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