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童繪
禱唱完,孫諒緩緩睜眼。萃兒、羅雲端望著他,眼底的興奮之情已消失,想是被他一番吟唱喚起了敬畏之心……他心下一笑,略過護容與單小姐投來的視線,只道:「開陵門以血債償,如此應可避開墓中機關,一路暢行。現下當將劍還鞘,緊貼石門,以劍為匙橫插入鎖中,自可開啟墓門。」
萃兒站在門前,分明怎麼也看不出何處能容此劍,卻只能照做。正當她滿臉疑惑將劍橫置推入,竟從石鎖中推出了本是密合於內的石塊;當石塊落地,劍身已沒入鎖中,接著只聞「喀」一聲,厚重巨大的石門應聲而開,卻只開至一人能通過的寬度,無論再怎麼也推不開了。
當所有人進入陵墓,萃兒以火石燃起了火把,幾名兄弟上前,也燃起數支火把;羅雲端則吩咐兩名兄弟守在石門入口,以防門被關上,阻了退路。
眾人繼續向前行,身後的光越來越遠,墓道崎嶇蜿蜒,不久後他們便彎進了一條上坡窄道。當壓後的最後一人轉彎上坡,他沒來得及見到遠處距離墓門十步之遙的石壁,掀成了石門,阻去了墓門邊大呼回頭的兩名兄弟。墓道又恢復了死寂。
另一頭,上坡的路雖窄,卻仍容得下羅雲端以及其他兄弟們壯碩的身形;路途中他們又以短劍開了幾道石門,而每一道門邊,都派一名兄弟看守。當窄道漸寬,李護容領在前帶他們走到了一空曠處時,只餘五名羅家兄弟跟著。
「這是哪兒?」萃兒臉色微沉,自入陵便覺有股窒悶之氣,她調息避免吸入,卻避不完全,一口氣壓在了胸口。
羅雲端見萃兒臉色不大對,擰了擰眉,轉頭又問李護容:「這是哪兒?為何我們停步?」
李護容不說話,孫諒也沉默。單清揚環顧四周。太過空曠,只見粗而寬的石柱林立在遠處;低頭,那地上細砂看來頗新,不似陵中原有之物,試著移動腳步,才知砂上極易留痕……她雖從小入莊無數次,卻是第一回進到陵裡;從前陪三爺到書文樓中時,翻過幾冊書,書中有圖,片段勾勒這片石造的地宮。
此處……單清揚努力回想著,忽地,想起了什麼,猛一抬頭。
羅雲端、萃兒也跟著抬頭,還不及反應,從高處降下巨大的方形石罩,正正將十人全困住。石罩重而沉,落地震出震耳欲聾的聲響,瞬間砂塵被帶起,灰蒙一片,眾人以袖遮面,卻仍猛咳不住化
「咳咳咳咳……混、咳咳咳咳……」羅雲端邊揮開砂塵,向前奔了幾步,拽過李護容狂吼道:「混帳!咳……咳、咳,你找死!」另一手從背後抽出了魚腸鉤,架上了他脖子,夠尖已刺入他耳下側頸處。
萃兒在同時抓過孫諒,三指深深扣進了他頸項,卻見他沒驚沒怕,一路以來那貪生怕死的模樣早已不復見。見此,她一股狠勁提上,掐進孫諒喉間,而他困難地發聲說道:
「那麼多的機會讓你等打消入陵念頭,卻還是太多執念,呃……」
「住嘴!」萃兒在瞬間被挑起忿恨,指尖在孫諒頸上劃出了血痕。是,當這狗奴才吟唱那開墓門的禱辭,她不可抑制地萌生退意。入一次陵,得負多少債,他唱得清清楚楚沒一點含糊;但……大伯為她入陵死了,她若不隨羅大哥入陵,那麼羅大哥離死不遠,羅氏一族離死不遠;她沒有退路。
「夠了!」單清揚甩開揪著自己的羅家兄弟,瞪著前方,「再浪費力氣,找死的就是你們自己!」
砂塵漸散,當塵埃落定,眾人看清了前一刻隨石罩落下的尚有其它甫物,才會震得地動耳崩……
十步之遙,穿戴護甲的護衛約莫十餘人,身著漆黑鐵甲,頭戴鐵盔,看不清面貌;護衛當中有一人手執黃旗,其餘手握長戟;最後方站著一個幾近兩丈高的粗壯護衛,應是領軍之人。
單清揚在莊內的書中讀過,陵中有冥軍,百人可抵陽間千軍萬馬。
那一霎,她還是不禁去想,三爺可會不顧他們的安危?就算不顧她,護容自小跟在身邊,又豈會沒一點主僕情義?三爺或許對事物少有執著,她卻懂他並非真無情,然自踏進那片荒草間,三爺不在,二爺也不在,要談判也沒個對象……這是守陵人當有的覺悟與狠厲?
奴才可以死,但失劍當收回,所以護容、孫諒假意配合,領眾人入陵;困獸之鬥的結局可想而知,屆時拿回失劍不費吹灰之力……她還想著猜著三爺會用什麼巧計誘敵,原來打從一開始,護容、孫諒所想有志一同,就是請君入甕。其實若仔細算去,從來陵寢有入無出,這不是她早知道的嗎?
那麼,三爺可曾擔心過她?
她這麼想,是奢求嗎?
呵……忽地,眉間一鬆,單清揚苦笑兼自嘲。冥軍在前,腦中浮現的竟是前夜谷雨閣中與三爺的對飲,那時三爺溫聲說道:清揚,沒有人如你。
那時的自己心中軟化,長年封印的思念險些潰堤,欲回應的話卻沒能說出口。如今人在陵裡,或許便是命定吧,要她將想說的帶進地府……
闔眼再睜開時,羅雲端手執魚腸雙鉤在前,萃兒甩開金鋼鏈身跟進,已然衝出與冥軍開打。
鐵甲長戟,那是戰場上的威風八面;布衣蛇武,那是武林裡的推群獨步。兩者交鋒相鬥可能抗衡?耳邊鏗鏘聲不絕,嘶吼聲不絕。這頭幾名羅家兄弟聯手,使出魚腸鉤鎖喉,以為牽制了一鐵甲護衛,怎知鐵甲護衛先是定住不動,接著一個旋身後仰,竟是硬生生將一個羅家兄弟扯近後重擊胸前鐵甲,就聞一聲低鳴,小兄弟便倒下不動了。
另一邊羅雲端與萃兒聯手抗敵;魚腸鉤利於近身戰,金鋼鏈遠近穿插、遠近交錯的招數,雖說鐵甲厚重不易打穿,可多少顯得笨重些,而他一一人勿心遠忽近,身手敏捷,就算數十招拿不下一個鐵甲護衛,至少還能全身而退。
被縛的單清揚與護容、孫諒被甩在邊上,並非羅家眾人要保護他們所以全力應敵,只是無暇去顧,於是放任不理。
李護容穴道已解,儘管麻繩纏身還是能勉強一動,他首先喚了單小姐,令三人聚到一同;他背身向外,讓孫諒替他解繩。
「小心!」驀地,單清揚低呼。她與護容背靠著背,原是見不著側邊情形,她回頭想幫著孫諒也解了繩,一道黑影掠過,她抬頭驚見一鐵甲護衛正低頭看著坐在地上的他們。
李護容身上麻繩半解,卻當機立斷曲腳點地,一個使力,將身後的單小
姐與孫諒推開,眼見那鐵甲護衛長戟揮下,他翻身推高雙臂迎向戟尖;當他旋身落地,身上麻繩已斷盡散下。
鐵甲護衛敵我不分,這是莊內人都知道的,為的便是不讓我方人質成了籌碼。李護容要做的,是護著單小姐撐到所有人皆倒地為止……面對自家的鐵甲護衛,心知慣用的武器刺脊護腕早在汴江邊被擄時已被羅雲端拔下,他仍站到了單小姐身前,雙手在胸前繞了幾轉,將麻繩纏上前臂。
此舉引起了附近另兩名護衛側目,輕易解決了兩名羅家兄弟,便轉向被逼至石罩牆邊的三人。
見狀,單清揚面紗下臉色刷白,身後一路掙著磨著的腕間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可她仍使力扯著。她非得掙脫不可!
眼前李護容以一戰三,自家護衛弱點在何處他再清楚不過,可他仍得顧及賊人闖入陵中的鐵律,那便是要所有人都倒地……只要羅雲端與萃兒還站著的一刻,鐵甲護衛之咒便不能破。
纏鬥持續著,只要鐵甲護衛跨向身後兩人,李護容便將之引回。然而一人抵擋三名鐵甲護衛畢竟是十分吃力之事,一次三人齊上,他分心不了,當中一名鐵甲護衛已向牆邊撲去。
一直盯著戰況的孫諒情急之下一聲冒犯,便壓上了單小姐身子,打算以身護她。
鐵甲護衛長戟剌來,自孫諒耳邊劃過,接著又回剌過來。千鈞一髮之際,單清揚拱起身將孫諒推至身側,雙腿頂起夾住了那戟,接著扭腰挺起身那瞬,左手終於從掙鬆的麻繩圈中脫出,隨即長手一甩,纏在右手的麻繩如鞭,捲上了鐵甲護衛前臂,再一扯回,長戟脫手飛到孫諒腳邊。
「割繩!」單清揚頭也不回地吼著,將心中所有莫名的怒氣化為重重一腿,踹倒了鐵甲護衛後,人已飛身上前與護容一同應戰;她一招一式皆無比剛勁,甚至帶了點戾氣,忘了手裡握著的不是長鞭而是粗糙的麻繩;七重鞭法裡多有反覆抽、舞、卷的招式,數十招後她掌心、手背、腕間都已磨去一層皮,血淋淋一片。
單清揚不覺痛,又或者是心中忿忿不平的感受遠遠超越了那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