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童繪
孫諒倏地抬頭,愣愣地看著二爺,面如白紙。
洪煦聲聞言一愣,是沒想過二哥會動怒,他連忙阻止道:「二哥……墓裡濕冷,孫諒上月才讓你罰了三日」他身子不好,不宜再罰入陵裡。」
「三十座。」洪二爺輕輕接著說道。
「是!小人領罰、小人領罰!二爺莫惱、二爺饒命……」感覺三爺又要
為自己說話了,咬咬牙,孫諒立刻磕頭謝恩,口裡邊說著,邊跪著向後退至門邊,接著一溜煙消失在門後。
「二哥……」洪煦聲側耳聽著門外風聲,空洞目光還是看著二哥,喚了聲,卻遲遲不知如何開口。想著方才二哥與孫諒的對話,若他開了這口,一一哥為他救下清揚,屆時大哥便抓著了把柄,爹爹閉關回來,想必二哥又要難一受。
等待良久,洪二爺從他苦惱的表情讀出心思,卻等不到他開口,於是冷冷地道:「三弟身子尚虛,護容,扶你主子回閣歇下吧。」
語畢,洪二爺起身甩袖,步出了前廳。
第5章()
長夜漫漫。
回到谷雨閣,洪煦聲只是靜靜立在園中,並未入屋。
李護容立在遠處,看著面無表情的主子,心知主子心繫單小姐安危。晚風烈,吹得兩人黑髮散在風中,凌亂有如心中思緒。
單小姐知不知道萃兒從一開始便貪圖玉猛劍,他不如幾位爺兒心思縝密,所以無法斬釘截鐵地斷言……李護容眺望主子側臉。石道兩旁、園裡都
點上的燈籠未滅,分明是溫暖的光影,投在主子面上,卻暖不了幾分。
夫人死後,主子還是一樣溫和愛笑,只是……溫和過了頭,總讓人不禁皺眉,摸不清那笑有幾分真心,又或是埋了多少心事。
然而,昨夜涼亭裡,主子對單小姐展露的笑顏,那笑彎的眼眉、笑裡的暖意甜意,他看得清楚。
李護容還是望著主子,不語。
花圜裡的身影立了許久許久,久到要與四下燈籠、花、樹融為一景了,洪煦聲思量過後,終是回過身來,開口喚道:「護容。」
「在。」李護容應著。
「清揚傷著手了?」洪煦聲仍是單手背在身後,低垂的眼落在花樹下的泥土。廳裡,他為清揚擋下萃兒爪鉤受的傷,堂上二哥割腕放血的傷,皆散著腥味,他心思混亂,才會沒注意帶傷的不只他們兩兄弟。
「是。」
「嚴重嗎?」
李護容據實答著:「手背上一道擦傷,些許滲血,應不是太嚴重。」
他的眼依然低垂,身後的手卻不自覺地緊握,微微發白。洪煦聲一步步
向護容走來,直到兩人相隔十步之遙,將他看清了,才定定令道:「你快馬加鞭,出莊去追清揚,務必在她過汴江前追回……沒有二哥手諭,你不能過江。」
李護容遲疑了。主子這麼做,便是跟二爺作對了。單小姐若真是無辜的便好,若真打著盜陵的主意,主子又當如何?
洪照聲將他的顧慮看在眼裡,壓低聲音交代了些事,最後道:「護容,此事我只能交託給你了。」
這是主子思考了大半夜得到的結論,絕不草率。李護容與他對視片刻,主子眼中帶著一點遺憾,是因無法親身去追吧。他抱拳回著:「主子希望的,護容自當照辦。」
洪煦聲點點頭。「回程顧車吧,清揚吹風易鬧頭疼。」
「是。」李護容轉身一躍,消失在矮牆後。
護容輕功極佳,很快耳邊就只剩那整夜擾人的風聲,而洪煦聲還立在園中。
二哥問,是將清揚當成了什麼人,才能如此信任?他答不出來。
多年前,單家上門退婚,他能笑著送清揚離去,全因臨別前見過她開懷
的笑,全因相信這是她發自內心的選擇,所以能放心。如今重逢,他卻只感覺她心事重重,眼底無限憂愁。
所以,牽掛。
至於他對清揚有多少信任?
信任,在他的理解中,是對親近的家人才有的。他信任爹、信任二哥,也信任護容、段叔……清揚不是家人,可她在什麼樣的位置,洪煦聲沒有細想過。
那麼為何,面對二哥的質疑,他毫不遲疑地維護清揚,相信她絕不會引狼入室?
人都會變的,感情也非恆久不變,這些事,即便長年窩居府中也有所體會。
娘死前,爹是個笑容溫暖之人;娘去後,爹變得沉默寡言,再沒見過他臉上出現笑容。回憶裡,大哥、二哥以往感情極好,忽然有一年開始,他二人便鮮少交談,也由那一年,二哥再也不是處處體諒人的性子。
清揚又何嘗不是變了?小時她性子開朗直接,如今多有保留……洪煦聲一頓。
眼下,他也懷疑起清揚了?因二哥的一句話,竟會對自己親耳聽見的種種線索產生疑問了?
娘曾說:耳朵聽見的,並不一定是事情的全貌。他卻一心覺得,人話語中的情感是真實的。既然情感是真,也就無需苦苦追求外在事物的全貌。……那又為何,會如此煩心?
與清揚的對話裡,他聽出清揚對自己的關心。眼下自己擔憂清揚安危之餘,還想知道更多……想挖掘更多清揚對自己的想法。她的關心以外,是否有其它情感?在清揚心中,自己與羅家少爺是否有所區別?
胸口一陣悶窒,洪煦聲緊擰著眉。
未久,天邊見白,漫漫長夜已過。
當晨曦照出腳下的石子路,洪煦聲邁開步伐,穿過谷雨閣的拱門,沿界長廊,一路往入陵的路而去。
她想像中的奉陵之行,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不該見物思情,不該浮現太多的依戀,不該任由深埋心中的回憶湧起,攪亂了當下。
更不該……更不該到遲了才發覺萃兒待在咱己身邊是別有所圖,才發覺萃兒竟是弒親仇人……她不該與洪家人不歡而散;千不該萬不該,便是被二爺被傷了。
此刻心中後悔不已,又有何用?
單清揚匆匆離莊,顯得狼狽。
出了奉陵府,一路策馬南行,想追萃兒卻了無線索,最後摸黑來到汴江岸邊,等天一亮,只有先搭船南渡。她心中仍然很亂,只能待回到歸鴻,把事情弄清楚了,與門中長老從長計議奪回玉奶劍……若她能拿回玉祖劍,送
還洪家後,一切,還能如昔?
記憶中珍貴的部分,還能回到萃兒傷了三爺之前……回到阿聲為她擦拭手上泥土時的溫柔、回到夜裡涼亭中他們為彼此添湯暖胃的平凡寧靜?
單清揚閉了閉眼,自嘲失笑。她哪裡不明白這自問自答藏有太多奢求?轉頭,天邊翻起魚肚白,船家步來,正打理著船隻。單清揚緩步上前,正想開口,一抹身影擋住她去路。
「單小姐請留步。」
來人戴著一頂斗笠,壓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
單清揚瞇細了眼,上下打量一番,才道:「小哥一路追來,是打算看看清揚是否如二爺所想,半路有人接應再行盜墓?」
來人一掀斗笠,果然是洪二爺身邊的小隨從孫諒。
忽略她話中淡淡的嘲弄,孫諒嘻嘻笑道:「二爺猜想若單小姐與賊人真串通好,先投帖入莊,打探以玉祁劍入莊之法再奪劍,而後領賊人一同入莊盜陵,那麼接應之人理當在奉陵。小人一路尾隨小姐,不見有人接應,因此明白小姐不是故意丟劍。」
「你又如何知道接應之人不在汴江另一頭?」單清揚眉一挑,問著。
孫諒心知她連日來遭二爺冷嘲熱諷、質疑來意,最後又被趕出莊,心中必然滿是委屈,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是他跟二爺自找的吧。「過汴江來回得花上一日,單小姐對莊中之事清楚,若真為入莊盜陵,理應知道四小姐只消換個咒,一日過後,玉奶劍已然無用。」
單清揚心中仍有不服,淡哂諷道:「二爺就不怕我領人由城西過淺溪入陵?」
孫諒一頓。二爺沒有提過單小姐知曉城西淺溪入陵之法哪!這二爺……是想玩死他嗎?暗咒了聲,孫諒機靈轉道:「單小姐投帖入莊,其實當晚二爺早瞧見小姐與萃兒姑娘兩人腰間交換的短劍,未戳破小姐巧計,只想看看事情如何發展。如今想來,小姐對於萃兒姑娘是有幾分防心的。夜裡三爺受傷,二爺失去冷靜才會對小姐無禮。」
單清揚聽著那話,怒意漸消,取而代之的還是深深歉疚。洪家手足情深,她自小看在眼裡……說到底,錯還是在自己身上的。
「二爺處處為難,無非是想確認小姐入莊真正的目的。如今果然如二爺所猜,既已瞭解小姐與賊人無關,還請小姐與小人一同回莊,讓二爺當面致意,共商禦敵之計。」孫諒抱拳一拜,誠懇請求著:「二爺身負護陵重任,
不得不謹慎行事,還望單小姐勿怪。」
深吸了口氣,單清揚聳聳肩回道:「二爺一肩擔重任,清揚亦是一人撐著七重門,又怎會不懂當中苦處……盼此事過後,能與二爺言歸於好吧。」孫諒低垂著頭,雙手抱拳遮在前頭,擋去了他面上的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