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黑潔明
不要。
初靜沉默著,在被窩裡搖頭。
她不要,她不敢再面對他,她害怕會看見他眼裡出現鄙夷,或者更慘,完全不理會她。
「妳應該知道,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她還是搖著頭。
曉夜彎下腰,貼在女兒的被窩上,悄聲道:「失憶也不是。」
她一僵,屏住了呼吸。
好半晌過去,她緩緩拉下被子,心虛的看著母親。
「妳……什麼時候知道的?」
瞧著女兒紅腫的眼,鄔曉夜揚起嘴角,「妳回來的第一天。」
她訝異的微張著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妳不敢看他,從不單獨和他在一起,甚至不曾提過要和他道謝。」曉夜拭去她臉上的淚,「然後,又在妳以為沒人發現時,偷看他、注意他……」曉夜微微一笑,將她的長髮搖到耳後。「噯,而我的確見過妳臉上那種神情,那種為愛痛苦的掙扎。」畢竟,她也有過同樣的時期。
「我……」她想否認,卻沒辦法對眼前的女人再撒謊。
第4章(2)
曉夜撫著她的臉,「我們很像,妳知道吧?」
初靜點頭,垂下了視線。
「我以前也曾經認為,我沒有資格得到幸福。」
她驚訝的抬眼,只見曉夜一扯嘴角,「被麥德羅那種瘋子纏上,誰還會願意站在我身邊,和我一起攜手面對呢?」
初靜臉微微一白。
「但我遇到了耿野。」曉夜眼裡浮現一抹柔情,難得稱讚了丈夫一句:「他是個好男人。」
看著女兒淚濕的眼,曉夜輕聲陳述:「伊拉帕也是。」
她哽咽開口:「妳怎麼能確定?」
「因為妳愛他。」鄔曉夜微笑,「我不認為妳會愛上一個太糟糕的傢伙,即便受困深山,被風雪包圍也一樣。」她沒有否認,她無法否認,只有熱淚泉湧。曉夜躺上了床,將她擁入懷中安慰。初靜縮在她懷裡,哽咽著,「我不想,可是……我沒有辦法……」
「我知道,我也反抗過,但該來的總是會來,有時候,這種事真的不是我們自己可以選擇的。」
這一句,讓她哭得更加傷心。
歎了口氣,曉夜撫著她的腦袋,問:「既然妳愛他,為什麼還想將他推開?還要這樣為難自己?為難他?」
她搖頭,哽咽著不肯回答。
曉夜替她擦去淚水,抬起她的下巴,問:「是因為麥德羅嗎?」
聽到這個名字,讓她臉色在瞬間刷白。
該死的傢伙!
曉夜在心裡暗暗咒罵,只柔聲再問:「他對妳說了什麼?」
她再搖頭。
「小靜,妳得把話說出口,妳懂嗎?記得嗎?不說出來,是無法清楚表達妳的想法的。」
「沒有。」她繼續搖頭否認,甚至試圖扯出顫抖的微笑。「他沒說什麼。」
曉夜看著她,幾乎要深深歎了口氣。她站起身來,「既然如此,那我想,妳或許不介意我去找伊拉帕聊聊。」
初靜猛然一驚,慌張爬坐起身。
「聊什麼?」
「他問小嵐,妳和麥德羅的關係,因為不是當事人,所以他們沒有告訴他,但他依然堅持加入救援的行動,我想我們欠他一個解釋。」曉夜意味深長的道:「畢竟,他救了妳兩次,又替妳挨了一槍。」
「不要!」初靜驚慌的抓住yu轉身離開的曉夜,哀求道:「別說,妳別和他說!」
「為什麼?」曉夜挑眉問。
她臉一白,結巴的道:「他……他都要走了,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至少讓他好過點,不要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白癡。」曉夜在胸前交叉雙手,看著她。
她反駁,「我是為了保護他!」
「為了保護他,還是保護妳自己?」這句指責如同雷鳴,讓她為之瑟縮。
「他是特種部隊出身的,我相信妳早就從小武那邊聽說了。」曉夜看著她,道:「他有能力保護自己。」
初靜緊抿著唇,淚水無聲的掉。
「妳清楚知道這件事,妳只是膽小,妳害怕被拒絕,所以才找理由推開他。」
曉夜殘酷的點明這個事實。
「我……」她瑟縮著,無法為自己抗辯。
「膽小沒有關係,我也害怕。」曉夜坐回床上,覆住她的手,直視著她淚濕的眼,「妳知道嗎?妳不是他,妳不應該擅自幫他做決定,甚至讓麥德羅幫他做決定。」
「我沒……」她否認到一半便摀住了唇,震驚得有如遭到當頭棒喝。
「沒有嗎?」曉夜點醒她,「看看妳做了什麼?妳讓麥德羅操縱妳的生命,把妳愛的人推開。妳推開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然後到最後,妳會把自己封閉起來,害怕去愛,害怕被傷害,只剩自己孤獨一個,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妳懂嗎?」
她從來沒想過這一點,沒想過自己這麼做,會換來這樣的結果。母親說的沒錯,她是自私的,她隱瞞一切,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初靜瑟瑟顫抖著,淚眼婆娑的看著母親,「我沒有……我只是……我不想……我好害怕……」
「告訴我,那混帳東西到底和妳說了什麼?」
她捂著唇,崩潰的顫聲道:「他……他說我和他是一樣的……我和他都是……我們都是……都是……」她說不出口,只能停下。
曉夜一怔,捧著她的臉,正色道:「嘿,妳和他是不一樣的,那傢伙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妳不是。」
「可伊拉帕不曉得,他不曉得啊!」她痛苦的看著眼前這個有著和她同樣一張臉的女人,哭著說出內心深處最深的恐懼:「如果他發現了,如果他覺得我只是做出來的,不是……不是人……」
天啊,那個該死的瘋子!她有機會一定要親手宰了他!
鄔曉夜心疼的將哭得泣不成聲的初靜擁入懷中。
「傻瓜,妳當然是人。」曉夜緊擁著她,含淚啞聲道:「就算我們擁有同樣的身體,妳和我也是單獨的個體,我們擁有各自的靈魂,不同的缺點和喜好,完全相異的生活環境和遭遇,妳只是用不一樣的方式出生,但妳還是一個人,妳懂嗎?」
「我不知道……如果伊拉帕……」初靜啜泣著,淚眼矇矓的說:「他讓我覺得我好美……好特別……好像我是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我不曉得……要是他那樣看我……我不想他那樣看我……我不想……不想他覺得我很噁心……覺得我只是實驗動物……」
光是想,她都覺得難以承受,她不知道若他真的有那種反應,她該如何面對。
曉夜很想和她保證,伊拉帕不會這樣想,但她對那個男人還不熟,沒有熟到能知道他會如何反應。
「親愛的,我不能告訴妳,他一定不會討厭妳,也不能告訴妳,他一定會愛妳,但是……」
曉夜緊抱著她,道:「我知道,如果妳不把話和他說清楚,對妳對他都不公平,如果妳真的愛他,妳就必須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我知道妳很害怕,但妳必須鼓起勇氣去把話講明,這是妳欠他的。」
要相信,妳選擇的男人。
那是母親離開前,最後一句忠告。黃昏了,粉色霞光在海上流轉。初靜哭腫了雙眼,在屋子裡緊擁著他送的手套。要相信,妳選擇的男人。
她也想相信他,可他不曾說過愛她,甚至不曾開口留過她。
沒錯,他的確來找她了,還替她挨了一槍,可是這一切全都是在他以為她是正常人的情況下。
窗外,傳來汽車的引擎聲,一輛車開了過來,停下。
沒有多久,男人們交談的聲音傳了上來。
是武哥和父親,然後她聽到了伊拉帕的聲音。
她心一緊,閉上了眼。
他要走了。
喉頭緊縮著,她用力的壓著心口,卻止不住痛。
男人們把行李放上後車廂,她聽到車廂被砰然關上,整個人也為之一震。
母親要她給他機會,可是如果他不愛她,如果他露出厭惡噁心的表情……
我沒有那麼下賤。他的話,迴盪在她耳邊,戳刺著她。我沒有那麼下賤。他眼底的痛楚,燒灼著她。天啊,她不能這麼做,她不能讓他就這樣走掉!
不讓自己有時間反悔,她拉開紗窗,探身出去,高喊:「伊拉帕!」
三個男人同時抬頭,驚訝的看著她。
「等我……」她看著那個男人,淚水滑落,哽咽揚聲再喊:「別走!」
然後,她離開了窗台,轉身跑下了樓。
他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事到如今,他真的不曉得她還想做什麼,卻無法壓下胸口升起的期望顯然,他的自尊在她面前,不過是一張吹彈可破的紙。
她穿著一件細肩帶的輕便洋裝,打著赤腳,匆匆跑了下來,臨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淚眼汪汪的看著他。
那件潔白柔順的連身裙,讓她看來更顯嬌柔。她的淚,隨風滴落,即便是現在,在他發現她的謊言之後的現在,她依然輕而易舉的就能牽動他的情緒。不自覺的,他屏住了氣息。然後,她深吸了口氣,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