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黑潔明
「嘿……」他湊上前,撫著她蒼白的小臉。她張開嘴,聲音卻十分微弱。他聽不清楚,湊得更近。她看著他,再次張嘴開口,這次聲音大了些,連站在他身後的韓武麒都聽到了。
她問了一個問題,很簡單的問題,那是一句中文,他無法聽懂所有的單字,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他一定是聽錯了。
所以,他回頭看向韓武麒,嘎聲問道:「她說什麼?」
韓武麒直視著他,臉色有點古怪,才道:「你是誰?」
「什麼?」伊拉帕喉頭一緊。
韓武麒看著他從小就把她當妹妹的女人,再抬頭看他,這才解釋道:「她說,我的意思是,她剛剛那句話,是在問,你是誰?」
他猛然一僵,霍地回首看著她。
她瑟縮了一下,像是被他嚇到似的,還試圖抽回手。
伊拉帕不敢相信,但她一臉不認識他的模樣,他看得出她眼裡的害怕。
「初靜?」韓武麒走到床的另一邊,坐下來和她說了兩句話。
她搖了搖頭,再點點頭,喘了一口氣,才虛弱的道:「武哥。」
那個男人抬起頭,一臉同情的看著他,開口。「她記得我,但……」他沒有把話說完,可伊拉帕知道後面那句是什麼。
他不敢相信的看著那個女人,只覺得像是被人澆了桶冷水。
她記得韓武麒,但她不記得他。
一瞬間,心口緊抽,傳來劇痛。
他凝望著那個畏懼他的女人,耳中嗡嗡作響。
當她再次試圖抽手時,他鬆開了那隻小手。
她很害怕。
怕他。
小手從他手中滑開,遠離,彷彿也帶走了他所能呼吸的空氣。
他抬眼,看見她垂下眼簾,恍若不敢再多看他這張醜陋的臉孔一眼。
她不認得他,她把他忘了。
韓武麒似乎說了些什麼,但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她回答著韓的問題,可不曾再轉頭看他。看著那個近在眼前,卻似遠在天涯的女人,忽然間,他無法再在這裡多待一秒,他沒有辦法呼吸。毫無預警的,他站起身,掉頭離開。
伊拉帕。
從冰冷的黑暗中醒來,她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有那麼一秒,她以為自己在做夢。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個房間,不是他家,也不是那個白色的房間。
週遭有著一種不明的嗡嗡聲,她慢了半拍,才想起那是飛機引擎的運轉聲。
然後她看見武哥坐在伊拉帕身邊,和他說話。
她聽不懂他們說的語言,但這時間長得足以讓她確認,自己並不是在做夢。
應該吧?
是他找來了武哥嗎?他們救了她?
她的手被他溫熱的大手握著,她感覺得到那上頭每一個粗糙的老繭。
但莫名的不安,還是盤旋在心頭,讓她忍不住想吸引他的注意。畢竟,如果他真的是夢,怎麼辦?她動了動手指,他幾乎立刻有了反應。「嘿……」看見她張開了眼,他立刻轉過頭來,俯身湊上前。他的觸碰是如此小心,溫柔的撫著她的臉。
看著他眼裡的關心,她心口一緊。
不是夢嗎?果然……不是夢?
他救了她。葵#花@寶¥殿&制×作
認知道這個事實,一股無以名之的歡欣充滿她的全身,她喘了口氣,幾乎要哭了出來,正當她想握緊他的手時,約翰·麥德羅邪惡的臉孔驀然在腦海裡浮現。
她嚇得想縮回手,男人的威脅跳進腦海。
妳和我是一樣的,我的身體、妳的身體,都是人為的、不自然的,對他們來說都是異類,如果我是惡魔,那妳也是!
她不是!
電光石火間,冰冷的恐懼爬上了她的背脊。
她不是,但那個男人是,麥德羅是。
伊拉帕來了,他找到了她。可一切都沒改變,即便他來了,像個斬妖伏魔的白馬王子拯救了她,她依然不能和他在一起。她和他,不可能有著像童話一般,幸福快樂的結局。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她心頭抽疼。
現在還來得及,她想保護他,她要保護他!
之前她曾懷疑,他若真的開口要求,她能不能狠下心,現在,她知道了。
所以,她吸了口氣,看著他開口問了那個問題。
她可以看見他臉上的疑惑,看見他在問了武哥之後,疑惑轉為震驚。
她回答著武哥的問題,然後狠著心,抽回了手,看著他臉上的傷,在眼底擺上恐懼。
他的表情在瞬間凍結,彷彿她在他心頭上插了一刀。
她在傷害他,她知道,她可以從他眼裡,從他毫無血色的臉,一覽無遺。
她很清楚,要怎樣才能讓他放棄。
他的痛,教她不忍卒睹。初靜不敢再看他一眼,只讓自己面對武哥,專心回答武哥提出的問題。
他一直沉默的坐在那裡,像個雕像一樣的僵在原地,就算不看他,感覺到他的存在,感覺到從他身上輻射出來的傷痛。那就像把烈火,燒灼著她,讓她泣然yu泣。就在她快受不了時,他終於起身離開。
當他無聲關上門時,她白著臉,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她是對的,武哥簡單告訴了她事情的經過。
麥德羅還活著,所以她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她告訴自己。
長痛不如短痛,他越早死心,對他越好。
疲倦的閉上眼,她抬手遮住奪眶的淚。
對他來說,她只是個天上掉下來的過客,他會關心她是很正常的,但她現在安全了。
而他不可能為了一個像她這樣的女人,離開山上,不再隱居。
她也不可能,把麥德羅這個天大的麻煩牽扯進他的生活裡。
這是最好的。
最好的。
可無論她在心底重複幾遍,心依然好痛好痛,痛得她幾乎無法忍受。
驀地,門再次被人打開。一瞬間,她以為他回來了;一瞬間,雀躍和痛苦一併湧上心頭。只是進來的不是他,而是阿南。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她對那個男人做了最不該做的事,她比誰都還要瞭解,他有多在乎他臉上的傷疤,她怎麼會以為他會再次進門,讓她羞辱?
熱淚,潸然而下。
「嘿,小公主,怎麼啦?」阿南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
「沒……」她搖了搖頭,帶著淚眼,扯出微笑,粉唇輕顫的道:「只是……我只是累了……好多事……想不起來……」
「沒關係,累了就再睡吧。」阿南嘻皮笑臉的道:「放心,沒事的,妳別擔心,遭受過度驚嚇時,短暫的失憶是正常的,等妳休息一陣子就會好了。」
「嗯……」她點頭。
「我們不吵妳了,有事情,按床頭的按鈕,我就會立刻過來,OK?」
她再次點頭。
阿南和武哥走了出去,她則將被子拉到了頭上,蜷縮在床上,環抱著自己,咬著唇。
黑暗中,只有麥德羅偏激的宣告,在她耳邊迴響。妳和我是一樣的……一樣的……滾燙的熱淚,潸然滑落,再也無法抑止。
她閉上了眼,在被窩裡,無聲哭泣。
第3章()
海面上,波光鄰鄰。陽光爬上了藍天,溜躂進窗內。屋裡的男人早已清醒,折好了被子,在地上做著單手伏地挺身。汗水從他的毛孔中滲出,在他黝黑的皮膚上流動r浸濕了他身上的長褲,也浸濕了他的發,連地上都已經積了一攤水。
他重複著同樣的動作,直至到達鍛煉的數目,才站起身,走到浴室裡沖洗身體。
這裡正在過夏天,氣候十分溫暖潮濕,不像山上。
這地方的生活步調也很緩慢優閒,加上他又是客人,沒有任何人叫他做任何事,她的家人顯然也不希望他多做什麼。
幾天過去,為免身體變得太遲鈍,他忍不住在屋子裡做起運動。
站在浴室,他打開水龍頭,讓溫暖的水沖刷過汗濕的身體。他手臂上的槍傷,已經好了大半,雖然還有些泛紅,但沒有任何感染的危險。半個月前,一下飛機,他們就被接送到了她家。他們是在凌晨天未亮時到她家的,韓事先通知了她家人,所以他的存在,沒有造成太大的騷動。
她的母親鄔曉夜,活像和她從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般,他一開始還以為她母親是她的雙胞胎姊妹,但她沒有姊妹,他記得。
他記得的事,太多了。
事到如今,他才發現,在不自覺中,他早已將她說過的話,全都牢牢記在心裡。
她的父親耿野,有著某種熟悉的感覺,讓他神經緊張,他很快就發現那傢伙是同類。
她家的男人,都有著同樣讓人緊張的氣味,不是他們真的散發出味道,而是他們那種狀似輕鬆,卻隱約仍略帶緊張感的行為舉止。
他認得出同類,即便他們看似文明,藏起了尖爪利牙,用微笑和紳士的舉止掩飾,他仍能嗅聞出那在禮貌外衣之下的獸性。
更何況,那幾個男人在他面前,根本完全不試圖去掩飾。不知怎地,那讓他好過了一些。他或許不太會應付人,但他知道怎麼對付同類。韓將他帶到這個房間,給了他一條被子。房裡的床是軟的,還有舒適透氣的床罩,和兩個羽毛填充的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