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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頁 文 / 黑潔明

    「這女人若死了,也是你的錯,不是我的,少把你的責任推到我頭上。」他氣一窒,黑臉煞白。

    女人伸手到他頸側,抽下一根銀針,站起身,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道。

    「現在,去生火,否則她沒被你折騰死,也會在這裡凍死。」說著,她轉身走向那面藥櫃組成的牆,拉開那些藥櫃,開始抓藥。

    他面如死灰的瞪著那女人,卻在這時感覺到握在掌中的小手抽動了一下。他迅速垂眼,只看見她雖然臉色依然蒼白,但神情放鬆了下來,脈搏也穩定了些。

    見狀,他這才鬆開她的手,站了起來。

    「柴火在後頭柴房,順便到井裡打些水來,然後把你那惹眼的馬牽進來。」他並不是真的信任那巫女,但此刻他已別無選擇,當他轉身走出廳門時,聽見那黑衣巫女頭也不回的說。

    他一言不發的照做了,她又叫他去擦洗房間地板,洗木桶、痰盂,他在看到繡夜開始好轉之後,一聲不吭的聽任她指使。

    天快黑時,她扔給了他兩套衣袍,一套很髒有點小,他看得出來那是原來穿在繡夜身上的,另一套較大是乾淨的。

    「到後頭把你自己洗乾淨,戰袍換下,和這髒衣、那把長刀,一起燒了。」她冷看著他,「不是兵,就不需要這些招人目光的東西,其他的不需我說吧?」

    他抓著那兩套衣,二話不說的轉身回到後院水井旁,脫了戰袍,折斷那把長柄大刀,將它們全燒了。

    他用井裡那冰冷的水洗了澡,然後拿匕首把滿頭的黑髮、鬍子都剃掉,扔進火裡一起燒了,再把燒不掉的東西挖了洞埋起來。

    再回到屋裡,滿室盈香。

    藥香——

    當他推開門,只看見那黑衣巫女挽起了衣袖,正拿著一塊濕布,替一個被放在浴捅裡全裸的女人擦洗身體。

    那是她,左繡夜。

    他認得她肩背上的燙傷,那是他親手烙的。

    一時間,他愣站在門邊,不知該進該退。

    「瞧什麼,還不過來幫忙。」巫女抬起那貓一般的大眼,叮著他說:「把她抱出來。」

    除了上前,他不知能如何,到了浴捅邊,那巫女把她交給他,就轉身去拿千淨的布巾,他伸出手,將那嬌小柔弱的女人從水裡抱了出來。

    少了那厚衣髒袍的重量,她輕得嚇人,讓心頭微抖。

    巫女拿布巾給他,「把她擦乾,放毯子上。」

    說著,她轉身從另一扇門走了出去。

    他小心的抱著她,在地爐邊把她的身體和長髮擦千,那蒼白瘦弱的身子,滿是未消退的紅腫瘀青,教他心緊喉縮。他盡量放輕動作,怕弄痛了她,怕在她身上又製造出更多的傷痕。

    中途她曾經睜開眼,看見他,她眼裡有著困惑,他削了發、刮了胡,看來定是不一樣的人,他以為她會害怕,但她沒有掙扎,只抬手輕撫他光潔的臉,悄聲吐出三個字。

    「阿……朗騰?」

    「是的。」他喉頭微緊,嗄聲回道:「是我。」

    得到了確定的答案,她信任的將腦袋擱回他肩上,喟歎了口氣,小手滑到了他的胸口,擱在他心上,再次閉上了眼。

    她全然的信任,讓他胸口一熱,眼眶莫名發酸,他輕摟著她,繼續小心以手指梳開她的發,直到它們漸漸乾透。

    巫女回來了,帶來一套素白的圼衣,還有一隻竹籃。

    他在巫女的協助下,幫她換上。

    巫女從竹籃圼拿出一隻陶鍋,淡淡道。

    「把這喝了。」

    陶鍋裡是加了許多藥材的肉湯,他拿起湯勺,吹涼要喂懷裡的女人。

    巫女見狀,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道:「蠢蛋,她喝過了,這是你的,你倆體質不同,受的傷也不一樣,她體有內傷,氣淤血滯,得行血化氣,你補氣的藥若給她喝了,一會兒掛了可別找我。」說著,那巫女沒好氣的再度轉身回到那扇門內,臨出門前,又丟下一句。

    「衣箱裡有多餘的毛毯,除非她沒氣了,否則別擾我。」

    他一愣,抬眼朝那巫女瞧去,只來得及看見她黑色的裙擺和白皙的腳踝消失在門邊。

    然後,他才想起,那巫女從頭到尾沒間他有沒有錢,也沒和他要半點銀兩。叛逃出來時,他什麼也沒帶到,但他會想到辦法的。

    他讓她躺下,從衣箱裡拿出毛毯,替她蓋上,這才開始喝那碗藥湯。

    湯很苦,一點也不好喝,他還是不信任那巫女,但他一滴不剩的喝完了,然後在她身旁躺下,將她那小小的身子擁入懷中。

    她的燒退了,也不再發抖,整個人微微的曖,帶著香香的甜。

    就算巫女的藥有毒,他也認了。

    如果要死,他寧願和她一起。

    日光微曖——

    冬陽透過窗欞迤邐而進,灑落她的眼,喚醒了她。

    繡夜睜開眼,瞧見一位發只一寸,下巴光潔無須的男人躺在身邊,一隻大手擱在她心口上,像怕她心跳隨時停了。

    沉睡屮的男人,雖然這裡一道疤,那裡一點傷,但那方正的臉龐,看起來仍萬般無害,一點也不冷硬。

    她知道,他日夜不眠的照顧了她好幾天,她時睡時醒的,偶爾還會看見另一個黑衣姑娘來替她針灸。

    他幫著那姑娘,任那脾氣不好的姑娘,像叫跑堂小二一樣的將他支來喚去。若不是,曾經那樣很過他,曾經那樣被他拯救,曾經在風雪中那樣的相依為命,她定也認不出他來。

    就算認出了那眉目,也不會確定他是那個冷酷、凶狠、無情的蒙古野獸。

    除去了頭臉的毛髮之後,他深刻的五官突顯出來,那濃密且長的睫毛像扇子一般垂著。

    他穿著一件土黃色的厚衣,衣袖捲到了強壯的手臂上,除了肌肉比較發達,傷疤有點過多,他這個模樣,看起來就只是個昔通的男人,像草原上的牧民,像遙遠異域來的商旅。

    他不像漢人,也不像蒙古人。

    他不是蒙古人,他說過了,他不被允許成為他們的一分子。

    不自覺的,她以手指輕撫著他短促的發、光潔的臉龐,感覺到他屏住了呼吸,然後才發現自己忍不住摸了他。

    他依然閉著眼,但她能看見他的脈搏在那粗壯的頸間跳動。

    她應該抽回手,可她不想。

    日光映照著他的臉,他的耳。

    他耳上有傷,那是被她咬的,她只差那麼一點,就會咬下他一塊肉。

    輕輕的,她觸碰他的耳,撫摸他耳上的傷,看見那兒充血、泛紅,感覺到他的心跳加快。

    他醒了,張開了那雙深邃的眼,看著她。

    她沒有抽回手,他也沒伸手拉開她,然後她聽見自己間。

    「你有名字嗎?」

    她知道,阿朗騰不是他的名,不是他的姓,那是蒙古人給的稱謂,混合著畏懼、崇拜、鄙夷的名號。

    他眼角抽緊、下顎緊繃的凝望著她,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然後才聽見他嗄聲開口。

    「張揚,我叫張揚。」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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