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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黑潔明

    她朝他們點點頭,才起身道:「我得回篷子裡了,這藥你們放心用,我有看到他拿來擦刀傷,我會再拿來。」

    「小夜,謝了。」留著兩撇小鬍子的耶律天星說。

    她搖搖頭,轉身提起水捅,繼續去打水回帳篷裡。過去幾日,她的腳傷好了許多,她偷藥,是因為見到其他奴隸也有同樣的困擾,而那些草就在那裡,她多釆一些,多炒一點,多碾磨一些,那怪物也不會注意。

    他只會叫她去打水、拿食物,收拾他的帳篷,搭架他的篷子,替他刷洗碗盤鍋子,還有虐待和她一樣倒霍的奴隸兵。

    他對新來的奴隸兵特別的狠,總是每天都增加他們更多的負重。

    今天你搬得動一把鐵鍋,明天他會在你肩上多放上一捆毛氈;這日你早了一刻鐘到營地,明日他便會叫你多搭兩座帳包。如果夜來你還有力氣說話沒睡覺,讓他瞧著了,那隔日你就得背負更多、更重的行囊。

    每個人都對他十分畏懼,一見到他便噤若寒蟬。

    雖然被稱為百夫長,但怪物的隊伍其實並沒有真的滿百人,有時人多一點,有時人少一點,每天的人都會增加或減少,增加是因為有新的奴隸,減少是因為奴隸死了。

    他們是奴隸兵,隊伍中囊括了各種不同的人。

    不像其他營隊的人擁有許多紮實又牢靠的圓頂帳篷,怪物的奴隸兵雖然得負責紮營,卻只能睡在露天的草地上,老一點的兵,能多幾樣東西,保曖的皮毛、好一點的靴子、水壺,新兵則除了氈毯,幾乎什麼也沒有。

    當她第五次偷藥去給那些奴隸,一位老兵好意塞了一件布包給她。

    「小夜兄弟,謝謝你的藥,這給你,記得把它弄髒些再用,才不會被人注意。」她回去一看,發現是塊乾淨素白的棉布,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偷偷藏起。

    接下來幾天,陸續有人塞東西給她,有個人塞給了她一雙外表看起來很舊,但裡頭很新的皮靴,另一個人給了她一條皮腰帶,還有個人給了她一塊乾酪,那舌頭被割掉,叫啊啊的人甚至給了她一小袋糖。

    她嚇了一跳,這蜜蔗糠北方少見,更別說是在關外了,連她都只吃過幾回,她怎樣也想不透身為奴隸,如何能弄到這等高級品。

    「你哪來的糠?」

    「他從戰場上拿的。」旁邊一位叫賽依提的維吾爾人用流利的漢語扯著嘴角幫啊啊回答,說:「戰場上,很多好東西,對吧,啊啊?」啊啊點點頭。

    「阿朗騰不是說所有的東西都得上繳?」她好奇的問。

    阿利拉擠了過來,賊笑著說:「他是說金銀財寶,但破爛就不用了,所以不能拿太新太好的東西,會被注意到,如果只有新的皮靴、農物可拿,那就把它外表弄爛、弄丑。」

    「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賽依提挑眉道。

    此話一出,幾個人都偷笑了起來,連她也忍不住揚起嘴角,然後忍不住問:「你們誰有針嗎?」

    「我。」阿利拉從他自個兒的皮腰袋內惻暗袋中,掏出一根針來,「來,這給你。」

    她將啊啊給的那袋糖遞過去,「我和你換。」

    阿利拉笑了出來,把那根針塞到她手裡,擺著手道:「不用了,小夜兄弟,我背上的傷多虧了你紿的藥呢。」見他如此說,她不再多說,只感激的收下。

    說實話,她偷藥時,並沒有想到能得到這麼多回報,她只是不忍心,她知道受了傷有多痛苦。

    驀地,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幾個男人紛紛倒躺回原來的位置,一旁的耶律天星見她還傻跪著,忙將她也拉倒下來,用一張臭得要命的氈毯蓋住了她。她差點反射性抗拒,幸好及時忍了下來,只微微掀開一點氈毯偷看。

    那位當初她入營時,腰上掛著一串耳朵,試圖找她麻煩的男人走了過來,一名睡著的奴隸兵,不心心把手伸到了他行經的路上,他看也不看的就踩了過去。

    「嘿——」那傢伙痛醒過來,爬起來怒罵,可一見對方是那男人,立時噤了聲,自認倒霍的抱著自己的痛手,蜷縮到一旁。

    耳朵男對他吐了口口水,這才哼聲走開。

    待他走遠了,耶律天星才掀開了她身上的氈毯。

    「小夜兄弟,你回去時小心點,別讓塔拉袞紿瞧見了,以後見著他也閃遠點,那傢伙並不是真的對阿朗騰那麼服氣,他一直想找機會幹掉阿朗騰取而代之,你是阿朗騰的跟班,他要是見著了你,定會故意找你麻煩。」

    「知道了,謝謝。」

    她點點頭,小心的離開了那裡,回到營帳。

    又十天過去,她慢慢搞清楚這奴隸營裡的狀況。

    怪物是百夫長,塔拉袞和獨眼龍巴巴赫則是五十夫長,算是那怪物的副手,如果阿朗騰是怪物、是惡狼,塔拉袞便是吃腐屍的野狗。

    即便塔拉袞自己也是名奴隸,他最擅長的卻是欺凌弱小,沒事就會對地位比他低下的奴隸兵又踢又打。所以每次遠遠看見他,她能閃多遠就閃多遠,在時間來臨之前,她並不想惹事,更不想為了那怪物而挨打。

    身為奴隸,若沒命令,是不能隨意離開奴隸營這一區的,她在第十五天清晨時,徹底的領悟到這件事。

    前一夜和平常沒有什麼不同,他們全都累到倒地就睡,可第二天一早,她才掀開帳門,忽然察覺有些不對勁。

    平常她出來領飯時,大多數的人皆已起床用餐,細碎的說話聲此起彼落,有人正清理營火,有人捆著咋夜睡覺時用的鋪蓋,有人穿戴起破舊的皮甲、護臂,此時人們早該活動起來,卻非如此。

    營區裡,到處一片死寂,但不是因為沒有人,在這破營帳前的廣場,每個奴隸兵都已經爬了起來,那百來個男人的臉上透著恐懼,他們全盯著同一處地方,她朝眾人視線所及之處看去,只見兩位騎在馬上的騎兵停在營區門前,他們兩人一人抓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尾端,綁著一個男人的兩隻手腕,他們將繩子拉直,綁在營區入口兩旁豎起的木樁上。

    男人瞬間被拉成一個十字,懸在半空,而他原本應該是鼻及耳的部位,已被人刨去,只留下濃稠的血洞,即便那兒的血已經開始凝固,看來還是十分觸目驚心。

    她呆立當場,只覺一陣頭皮發麻。

    「這就是試圖逃跑的下場。」一名騎兵騎在馬上,看著眾人高聲喊著。

    「你們誰有膽,可以再試試。」另一名騎兵舔著刀上的血,狠笑著,「爺正閒著無聊呢,哈哈哈哈——」說著,他們便笑著一起策馬離開。

    「我說過,不要蠢到試圖逃跑。」

    她回首,只看見那怪物不知何時也出了帳,雙手交抱的站在她身後。他沒有提高聲音,但那低沉得恍若來自煉獄裡的聲音,傳遍了寂靜的廣場。

    「逃兵的下場並不好看。」

    他邊說邊往前走,人們忙不迭地讓開,她不自覺跟著上前,只看見那逃兵全身上下都是塵土,滿頭滿臉的土與沙,就連傷口上也沾滿塵沙,當她靠近,她認出了眼前的男人,那是那天在戰場上,和她一樣偷了兵器藏在懷中的男人。

    第3章(2)

    怪物一直走到那全身是血,衣服破爛的逃兵面前,冷酷的道:「人跑再快,跑不過馬。你要跑,至少也得偷匹馬。」那逃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剩下微弱的氣息。

    當她聽怪物這麼說,才赫然領悟,他衣服會如此破爛,全身滿是塵土與刮傷,是因為被綁在馬後拖著跑。

    她震驚不已,就在這時,她看見那人試圖說話,她不自覺上前,但一隻大手再次箝抓住她的肩頭。

    她猛地一僵,抓住她肩頭的手是他的,她知道。下一剎,那隻手鬆開,她只見身後的怪物從她身旁走過,上前抽出腰間大刀。幾乎在同時,她聽清了那人在說什麼。

    怪物一刀射出,插中那人心臟。

    她諢身一顫,周圍眾人倒抽口氣,陷入更加死寂的安靜。

    怪物上前,抽出了那把大刀,鮮紅的血迅速從刀口中流了出來,洩了一地。

    逃兵死了,在她眼前嚥下最後一口氣。

    她靠得最近,她能清楚看見那人眼中消逝的生命,和奇異的釋然,她甚至聽見了他吐出的最後兩個字。

    她依然感覺震驚,無法思考,不能動作。

    「好了,該做什麼做什麼去。」怪物掃視眾人,冷聲命令,跟著才大踏步轉身離開。

    然後,獨眼龍開了口。

    「阿朗騰,要解下他嗎?」

    怪物轉過身,冷冷看著那傢伙,反問。

    「解下他,換你上去嗎?」

    獨眼龍閉上了嘴,也跟著轉身離開。

    她瞪著那死去的逃兵,有些茫然。

    她不敢相信,但這人死前確實對那怪物說了那兩個字。

    謝謝——

    死去生命的軀體,仍在風中搖曳,鮮紅的血,一滴又一滴,終至流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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