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千尋
「容兒,你就這麼缺銀子?滿心滿眼全是錢。」
她本想問問,死後可不可以把她埋進錢坑,可想到他說的,一個死字一千兩銀,她心疼,於是換了話。
「小時候親眼看見旱年時,田里米都不出,爹娘愁煞眉頭,可是為了我和哥哥,爹爹不得不走上個三五天去向親戚借米,每次回來臉色都糟透了,爹爹定是受不少委屈卻捨不得讓我們知道。那候起我就發誓要賺很多銀子,給爹娘過上好日子。」
「你以為我沒窮過?我和娘流落在外頭的前一兩年,只有粗糧可以果腹,那饅頭硬得像石頭,還得吞下好幾口水才能化開,可我也沒你這麼愛財。」
「那是因為你發啦,王爺呢,還是富甲天下的王爺,有一堆會幫你賺錢的叔怕,有個腦袋精明的娘,你們家的錢比氾濫的河水還多。」
「誇張。」他捏捏她的鼻子。
近日,他們突然親近許多,也許都下意識知道,這種日子不多了。
「王爺……」她伸手撫過他削瘦的臉龐,看著他的憔悴真心疼,他何必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真是的,都說過千百遍的沒關係了,他怎地還放不下心。
「叫我燈半。」他低頭,用嘴唇堵住她的話,他輕輕吻著她,她也輕輕回應,像羽毛搔過,輕輕地癢著。
他吻她,她並不害羞,若不是手上插滿金針,她也想回抱他,多一些主動,他吻了她很久,久到一旁的青竹面紅耳赤地退到屋外守著,吻到她氣息不穩,心臟想跳出胸口,他才鬆開她把她放在床上躺平。坐在床邊,他從上而下俯看她,他不喜歡這個角度,比較喜歡歡歡坐在馬背上時,她回頭仰望,而他低頭俯看時的那個角度。
他們……甚至還沒一起騎過他送給她的那匹白馬,來不及了嗎?沒有機會了嗎?他不知道,只是天天害怕著。
「煜……半……」她被看得害羞,找話說著,「名字不好,還是叫王爺順口。」
「這名字是我娘取的,我去同她說你嫌棄。」
「別啊,我說錯了,煜豐好聽,真好聽,煜豐煜豐煜豐……」她連續喊幾次,笑得滿臉巴結。「嗯,還可以,不過可以喊輕一點,軟一點、柔一點、更像女人一點。」他在逗她,企圖逗得她遇忘疼痛。
「煜豐。」她果真依言,輕一點、軟一點、柔一點、像女人一點。「怎樣?」
「對不起。」
她怎麼能同他說對不起?真正該說這句話的是自己,是他透露她的體質極陰,才會引來許莘以及後來這一切事情。
「對不起什麼?」他聲音低沉,以掩飾突如其來的鼻酸。
「我其實很想嫁給你,其實很想藉著郡主名頭巴上你,其實很想和你一起研究醫術,想盡辦法把濟民堂開到全國各地,可惜……」他明白她話中的可惜,不過,他還不認,他不甘心。「我會找到辦法的!」他說得信誓旦旦,即使他也開始不相信自己。
她又笑,笑得無憂。「盡人事聽天命,天底下許多事都不能勉強,你不要固執。」他越是固執,她越心疼哪。
「哼哼。」這兩聲代表他生氣,生氣她不相信自己。「縱然你有滿腹經綸.博古知今,也不代表天底下的事能夠盡攬。」
「哼哼。」這兩聲代表他火大,火大她說出實情。
「小時候我常躺在床上,羨慕其他孩子可以在外面跑來跑去,有時會有小同伴跑到我跟前炫耀,猜我怎麼同他們說的?我說啊:『現在我羨慕你們,很快就輪到你們羨慕我啦。』他們張著骨碌碌的大眼睛,直問我為什麼,那時我滿驕傲地對他們說:『因為我很快就會變成神仙,不只可以跑來跑去,還可以飛來飛去。』」
「娘聽見了,躲在屋裡哭,哥哥知道我說這話臭罵我一頓,說身為子女無法為父母解愁己是不孝,怎麼還可以給父母添憂,那Bt我還覺得挺委屈,我是真的想脫去凡身肉體,成為人人羨慕的神仙呀。」
「煜豐,我從來都不怕死,之前我恨許莘、恨你,那是因為我知道七線蠱的毒不會讓我死,卻會教我活著的每一天都生不如死,所以,謝謝你的法子讓我免去許多痛苦。」即使免除痛苦的代價是死亡提早來臨。
簡煜豐靜靜望著她的眸子,他明白,她心底如一注清水清亮透徹,她知道他的罪惡感,即使他不像許莘那樣滿口抱歉,她知道他用盡心力想扳回局面,即便明白不可能,卻還是為她想盡辦法。她愁著眉回望他,到底是幾天沒睡了呢?他眼底都是紅絲。
他的眉扯緊,深深一聲歎息,再度把她擁進懷裡。
他是真的沒想到啊,沒想到會愛上她,沒想到所造的孽,到頭來還是要落到自己頭上,報應來得又快又急,讓他無力招架,他不怕受苦,他怕失去她。「告訴我實話。你第一次為我取血時,心底是掙扎的吧?」她在他懷裡柔聲問。
「是。」
第十三章來世再嫁你,可好(2)
她猜對了,難怪當初他施七線蠱時,眉心緊蹙,彷彿在隱忍著什麼。「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我本不想害你,我試圖用藥克制鈺荷毒發時的疼痛,試圖找到另一個心甘情願的女子。」
在濟民堂初遇,他的恐嚇純厲驕傲,因為她連考慮都不曾便拒絕自己,他的驕傲下不來才會出聲欺負她。他考慮過再說服她一次,但從來沒想要勉強她,更沒想到許莘竟會背著自己將她騙進侯府。
「沒有人會心甘情願為旁人療毒的。」
「你嘗過這種體質的痛苦,也許有人和你一樣期待成為神仙,願意用破敗的身子換得一大第銀子,讓家人生活富庶,最重要的是那人不知道用七線蠱取血要承受怎樣的痛楚,無知者不懼,而我會在她疼痛大發作之前找到解除疼痛的法子。」
然後她會吃好穿好用好,成為真正的富家千金,他不介意養對方一輩子,照顧她一輩子,甚至對方願意的話,他還可以為她買來一個丈夫。
用疼痛來換取家人及自己一生的富足,他以為,這樣的補償就足夠。
沒想到他們師出同源,他知道的謹容也明白,除卻身體的苦楚,她承受更多的精神恐懼。
於是他加快腳步,想盡辦法為她解毒,沒想到及倒害了她……她不會有長長的一輩子了,任憑他有再庹害的施針手法,也沒辦法為她解除一生世的疼痛。
「沒關係……」她拍拍他的手背,把臉貼在他胸口。「真的沒關係。」
他無語,心痛著扯著,像被沸水燙過、熱油炸過,被太上老君關在煉丹爐裡,任由三昧真火錘煉切割著。
本來就有點兇惡的臉,現在看起來更凶了,她可不能再任由他在罪惡感中沉淪,她道:「問句話,你得實話實說。」
「問!」他言簡意賅。
「你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同情我?」她臉上透出一抹狡黯。
她是孫猴子,他便是如來佛,她一個眼神他便知道她想做什麼,於是他明白,她想扭轉他的壞心情。
真的很傻,這個時候她應該顧慮的是自己,而不是他。
「你以為我的同情很多,多到可以亂扔?」他不滿了。
瞧吧,男人寵不得的,怎麼同情心落到她身上就是亂扔了。
不過她這人挺臭美的,什麼話入了耳,她都能當成好話。「所以你不是普通的想娶我,而是非常想娶我?」
「我屋子都讓你佔了,還不想娶?難不成你當我是那些紈褲?」她笑開,又問:「那麼,你是那種一諾千金的男子嗎?」
「我看起來不像?」
「總是問問才安心嘛。既然你一諾千金,那麼可不可以同你約定一件事?」
「什麼事?」
「下輩子,再嫁給你。」
心,一口氣軟了,再抑不住滿心哀慟,酸澀爭先恐後誦入眼中,可是他把下巴拾得老高,驕傲地不允許淚水出門示弱。「我是信守承諾,可是你……我不相信你,你總是隨口說說。」
「我有這麼糟嗎?」她失笑,動手把身上的金針一支支拔出來,金針上頭的黑色更濃了。「比我形容得更糟。」
「好吧,下回我改,努力讓自己同你一樣守信。」
把針攏在一起,用布巾包著放到一旁,他緩緩歎息,理了理她微亂的髮絲,說道:「問題是,下輩子還那麼久,你又不是個有耐性的,而且,到時候我怎麼知道還能夠找得到你。」
「有緣千里來相會啊。」
「話是這麼說,可我還不想放棄這輩子。容兒,幫我,我們再努力一次。」
他看著她,目光裡有哀求還有濃濃的固執,他是個不輕易放棄的男人。面對這樣的眼光,她很難不妥協。
只是,在她點頭之前,一個軟軟的嬌嘮聲音傳來,「煜豐哥哥……」他鬆開謹容起身,下一瞬,一個嬌小的粉紅身子撲進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