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千尋
「你有兄弟姊妹?」不會吧,青竹明明說過他沒有的,那時姜成也同意,他說有兄弟姊妹的人,哪會那麼孤僻。「沒有,但鈺荷看我,就像你看你兄長那般。」
「郡主娘娘?你們認識很久了?」
「對。禮親王府和裕親王府是世交,我的母親與禮親王妃感情甚好,鈺荷從小就像跟屁蟲似的跟在我後頭。和一般的大家閨秀不同,她心無城府,天真善良,小時候她常常用軟軟的聲音喚著:『煜豐哥哥看我,煜豐哥哥我在這裡。』」
每個人提起童年時光,臉上免不了掛起笑容,那是人生中最甜美無憂的一段,往往走過滄桑,才能明白童稚時期的珍貴。
謹容猶豫了一下,說道:「我聽過裕親王妃的傳聞。」他淺笑,說道:「京城裡的百姓,恐怕沒有人沒聽過吧。」
「為什麼裕親王妃之事,會牽扯上皇后娘娘?」他鬆開韁繩,放任馬匹緩行慢步。
「我的父親與皇上是堂兄弟,而禮親王則是皇上拜把兄弟,小時候三個人一起長大,感情好得不得了。」
「原本我外祖父有意將母親配給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但外祖母認為娘那傲脾氣,在宮裡恐怕會闖禍,最後決定將母親許給上門求親的父親,聽說當時皇上還為此消沉了一段時日。此事是皇后的心病,造成之後她與徐氏,徐亨平聯手企圖除掉我們母子,可惜沒成功,她只好成仁了。」
第八章策馬入林嘗桑葚(2)
簡煜豐沒想過自己會同謹容討論這件事情,即使它從來不是他的禁忌,然而多數人寧願在背後議論,也不會當著他的而求證。
「當年你母親被擄獲救後,為什麼不肯帶你回京?」語出,她暗罵自己,追根究底,刨人傷疤太不應該……她猛搖頭。「對不住,我問得太多,你可以不回答。」
「沒什麼不能回答的,我母親是太傷心了吧,也許還有幾分厭倦。」
「傷心?厭倦?」
「父親和母親是一起長大,兩小無猜的感情,父親卻在徐氏進門後態度轉變,徐氏貌美,手段了得,父親沉迷於她的溫柔中,漸漸與母親生分,母親雖然是正妃,但性子驕傲,不屑去爭,她在失望難受之餘,只一心盼著我長大,不再將心思放在父親身上。」
「然而徐氏不因為母親的讓步而放過我們,B寧不時鬧騰出一些事兒,加深父親與母親的誤會,我還因此接過父親一頓鞭子。母親心疼我卻無法扭轉情勢,她不是攻於心計的女子,於是一次次對父親失望,哀莫大於心死,她厭倦了爾盧我詐的後院生活。」
「女子名節重要,被擄後,母親認為回到京中,徐氏定會拿此事大做文章,說不定會四處造謠,污她清白被辱,該一死以示清白,母親不怕死,卻怕死後獨留我一個人會應付不來徐氏的手段,因此斷了回京之心。」
「那些年,你們過得好嗎?」
「在二當家李棰和幾個叔叔的扶持下,母親拿出貼身收藏的箸子,兌了千兩銀子,開始做起營生。生意不壞,幾個叔叔在母親的幫助下成為良民,各自娶了媳婦、成家立業。」
「後來我結識教了我三年醫術的師傅,而李棰叔叔更手把手將一身武功全數傳給我,那些年,我的機緣不差,結交不少有真功夫的武林人士以及退隱俗世的大孺,磨練了我的性子。」
「而母親裝扮成男子,到處與人洽談生意,那些經驗讓她胸襟寬闊,見識不凡,回想後院爭鬥的日子,覺得真是貧乏可笑,而住慣大海的魚自然再也無法忍受小魚缸的拘束。」
「那樣的日子不好嗎?為什麼還要回京裡?」
話出口,答案立刻渾現謹容心頭,他是為張鈺荷回來的吧,只可惜時過境遷,佳人芳心己許他人。
「因為不快樂、不甘心,流落在外的日子,我非但沒有放棄自己,相及的,我讀書努力,練武努力,我學什麼都用盡心力,我成天只想著一件事~建立功名,其他的都不重要,因此許多人批評我性情古怪,脾氣孤僻。」
到頭來,他確實沒有結交過任何朋友,謹容大概是唯一能同他說上話的。
「不甘心什麼?」
「不甘心壞人沒得到報應,不甘心自己的位置被人竊據,不甘心母親多年辛苦只是水中泡影,於是我參加科舉,誰的關係也不沾,卻刻意把自己的身份給炒出來。我知道自己的樣貌與父親有八成像,我也記得小時候的每件事,我告訴自己,我重出江湖日,便是敵人喪膽時。」
他做到了,連高坐後位的女人也被他一併拉下。
謹容大笑。「你自信又自傲。」
「過去那些年,我便是靠自信自傲撐過來的。」
「但天底下並非每件事都可以靠自信自傲得到,比方說……感情。」她想暗示他,如果張鈺荷和許莘之事己經確定,他得學會及早放手。
可簡煜豐想岔了。
她在暗指許莘嗎?她心底還是在意他,喜歡他,即使許莘娶她入門的目的是害她?她也像外面的女子一般迂腐,認定好女不嫁二男,好馬不配雙鞍,寧可將錯就錯?
謹容看不見他的表情,卻感覺得到他的肌肉緊繃,她歎一口氣,自是交淺言深了,為化解尷尬,她只好假裝沒發現異狀,轉個話題。
「你有沒有好好逛過桃花村?那可是個好地方,桃花村之所以叫做桃花村,是因為家家戶戶門前門後都種上幾株桃花,每到春天,桃花怒放盛艷……」
「京城達官貴人太多,咱不愛湊這熱鬧,還是窩在老家的好,地方大、風光好,連人物都要明媚幾分……」
「秋日裡的山林最好看,那漫山的楓樹像嫩起一從從的火焰,山林後頭有一大片的湖水,湖裡的魚多到就是拿魚竿也能戳中……」她說了一堆又一堆的話,他都不再應聲,直到他一扯韁繩,馬兒一陣嘶鳴後停下。他翻身下馬,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
「到了嗎?」她出聲相詢。
「到了。」
「這裡是哪裡?」
他沒回答,卻牽起她的手、扶著她的腰,緩慢向前步行,他很仔細,沒讓她磕著碰著。
回握他的手,她又出現安心的感覺,她知道自己很糟糕,知道這種心態不正常,哥哥總說她太容易相信別人,日後定要吃大虧,可她沒辦法啊,別人只要待她三分好,她便習慣還人十分真誠。是的,她沒忘記今日之苦,簡煜豐是始作俑者,但是……他的手心很寬、很大,很溫曖,溫曖得將她所有害怕驅逐出境,而他的胸懷很舒服,很窩心,讓她想要一再依偎。
他們終於在一棵樹下站定,他鬆開她的手,說:「等等。」
她等了,安安靜靜地等,風從她耳邊吹過,勾起幾縷髮絲,不明所以地,她覺得這風很熟悉,像是相識己久的老朋友。
他回來了,勾起她的下巴,命令:「張開嘴。」
她乖乖依言做了,他往她嘴裡塞進東西,牙齒輕輕一咬,那是……記憶中幸福的味。
酸酸的、甜甜的,讓她捨不得嚥下的味進。
他在她耳畔低語,「你誇張了,桑葚的滋味沒有你形容得那麼好,你肯定是好東西吃得太少。」
謹容仰頭,對著他笑,「我是喝藥長大的,桑葚於我而言,己經是天界蟠桃。」
她的話輕易地挑起他的心疼,他說:「下次,帶你去吃好吃的。」
她問:「什麼好吃的?」
「天香樓的豆瓣魚和麻辣花椒雞,萬金樓的佛跳牆和鹹酥蝦,飄香館的香酥鴿子,七里香的京醬牛肉,佛跳牆……」他如數家珍,滔滔不絕地評點著,她聽著聽著,口水直流。「原來裕親王爺是個紈褲,什麼地方都吃過。」
「何止吃過,玩過的她方更不少,下回帶你去。」
看她一臉的雀躍,他心底微澀,如果他的法子無用,說不定接下來的日子她哪裡都不能去,只能在疼痛輾轉中等待生命逝去。
可謹容卻沒想到那裡,徐徐微風吹過來,她想起那年,想起哥哥,臉上帶著恬淡幸福的微笑。
簡煜豐喜歡她這號表情,好像天底下沒有事值得她憂心。
「你在笑什麼?」他問,不知不覺間,總是冷凝的臉上露出笑顏。
「我饞了,餓了,都是被你引的。」
聞言,他大笑,握住她的手,他們繼續緩步慢行,沒有太多的交談,只是任山風在他們身旁喧嘩嬉戲。
張眼,四周靜悄悄的,不是黑夜,但謹容眼前只有一片黑。
她輕輕摸上自己的右手,指尖處一碰便微微發痛,她看不見,但可以猜得出,那裡應該己經滿佈灰敗的暗褐色,也許腳趾也開始出現相同的症狀。
再不久,那個暗褐色將慢慢往上升,直到佔據手臂以及兩條腿。
然後風一吹就痛,人一碰就痛,她不能走路,不能下地,不能拿東西,不能做事,便是翻一頁書、也會讓她痛得跳牙咧嘴,於是她成為名符其實的豆腐西施一像豆腐一樣易碎的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