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寄秋
「我看起來像承受不了壓力的人嗎?那兩隻血管流油的老妖怪我才不放在心上,是你……」金子萱忽地住口不言,像是忍者什麼閉了閉眼又睜開。
「我怎樣?」或許他才是唯一傷害過她的人,所有她害怕,裹足不前?
她驀地發笑,扳開他握緊的手。「你呀,是我過不了的情關,想愛不能愛,愛了又怕後悔,真是我的孽債。」
「小萱……」剎那間,他彷彿看見她從晨霧中消失了,到他伸手不及的虛渺空間。
那聲帶著心慌的低喚,讓她回過頭,第一次正視他深幽瞳眸,在那裡,她看見了自己,以及很深很深的眷戀。
她不爭氣的想投降了。「你愛我嗎?」
逃不過、避不開,那就傷痕纍纍吧,誰叫她軟弱的心依舊戀他如昔。
她認命了。
「是的,此時的我愛上謎樣的你。」他不提過去,也不承諾未來,只談現在。俏皮地一眨眼,她主動將柔哲手心按上他左邊跳動的胸口。「你問過你的父母嗎?要是他們不同意,你會放棄誰?」
第6章()
你會放棄誰?這是兩難的問題,受到考驗的夏天甫慎重地做了一番思索,沒有馬上回答,停滯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反覆模擬無數可能性。
可見他是用了心,十分珍惜失而復得的至寶,不願有一絲差失毀了薄冰般的連繫。
幾度思量,幾度遲疑,他終於有了結論。
他不放棄她,但是,他會努力說服短視近利的父母,不管要花多少時間,耗盡多少心思,他都會竭力抗爭到底,不再有任何妥協。
不過他發自內心的真言,輕狂的金子萱只給他四個字。
「我、不、相、信。」,她朝他伸出一隻手,攤開的手心有四顆黑色小丸,氣味腥臭難聞。「真愛我就把它吃了。」
「這是什麼?」
「毒、藥。」
「毒藥?」
「愛情毒藥,一旦你無法信守諾言便會毒發身亡,屍骨化成血水,什麼也不能留下。」
夏天甫不再發問,看了看表情平靜的人兒,想要記住她愛著他的容顏,全無遲疑地取過她掌心的黑丸,仰頭一吞。
他不怕她毒死他,因為她比他更在乎他的生死。
只是當腹中傳來劇烈的絞痛時,他又不確定了,漫天襲來的劇痛像要絞碎他全身的骨頭,憤起的肌肉朝兩脅拉扯。昏天轉地的痛,他不認為自己撐得過。
「為什麼不相信我會毒死你呢?你負了我的情,欠了我的愛,折磨我的靈魂,我好恨、好恨你,恨不得挖出你的心,放在兩手間揉碎,好讓你知道心碎有多痛。」雖死猶生。
「傻瓜……真要我死……還哭什麼?」他費盡力氣才勉強舉高無力的手,輕拭她串串落下的晶淚。
「不,我是高興,高興你終於要死了,所以流下快樂的眼淚。」金子萱說得無情,雙手卻緊緊握住撫面的大掌。
他笑得低沉,極力想再看她一眼。「我累了,先睡一覺,等我醒來,我希望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你。」
「都要死了還見什麼見,你就那麼篤定死不了?」她討厭他的自信,似乎胸有成竹地認定她不會加害於他。
被看穿的感覺真不舒服。
「萱,愛你……」輕吐出喃語,他手一軟,垂落於地。
「我也愛你,天甫。」可惜他聽不見。俯身親吻他冰冷的唇,撫摸稜角分明的嚴峻臉龐,她細細描繪每一處冷硬線條,戀慕地訴說滿腔愛意。
他額上的疤好深,當時一定受了好重的傷,她卻不在他身邊……他是如何度過和死神交手的日子?
是不捨,也是心疼,卻有更多的怨慧,如果他不用決裂的方式分手,今日的他也不永受頭痛症狀的折騰,不時提醒他犯下的錯事。
而她也有錯,錯在愛得不夠堅定,以為沒有他,她會很快擁有新戀情,重展歡顏,愛情對女巫而言並非是生命的全部。
「你呀你,憑什麼相信我,我都不相信我自己了,忘了過去的你居然還犯傻,選擇信任最恨你的我。」
一陣倦意襲來,揉了揉眼的金子萱慢慢放軟身子,趴伏在身邊的男性寬厚胸膛上,眼皮沉重地往下壓,香甜酣聲規律地由鼻腔呼出。
花落了,蟬聲響起,太陽偏西,月兔高掛,滿天星斗輕吟仲夏樂章,田里青蛙似也不甘寂寞,鼓動大肚皮,咽咽咽地叫個不停……霧來了,帶來露水,晨起的曙光趕走罪惡的夜,林雀展翅奔向池塘,叼起小魚餵養幼雛,微風拂過睡醒的樹葉,沙沙沙地喊早安。
日夜交替,花開花謝,時間在流沙中消逝,面容沉靜的夏天甫動了一下,吃力地想張開重如千斤的眼皮,卻發現異常困難。
光,落在眉心上。
他感到有些刺眼,勉強睜開一小道眼縫。
咦!刺眼?
「……蔓籐在屋裡……」
一片綠意先映入眼底,他起先以為在野外。
但是視覺慢慢明朗後,他愣然發現這是一處住家,頭頂的木頭屋樑爬滿他沒見過的蔓生植物,小小的白花同時結著紫果,花果並蒂。而他的床不是床,看起來像是一朵巨大的花,他躺在花的正中央,被立起的花瓣包圍著。是錯覺吧。
以為在做夢的夏天甫又閉上眼睛,從一默數到十,等他再睜開眼,床果然還是床,只是以花為造型,產生視差。
不過橫樑上的籐蔓卻是真的,有只蝴蝶停在花上吸吮果蜜,輕靈的蝶翅薄的透光。
「……小萱……」
一抹漾開的暖笑躍上嘴角,手心一握的重量是喜悅的,眼底的倩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讓人忘了呼吸和心跳,只想靜靜凝望。
她沒走,一直守著他身邊,這表示他通過考驗,他願意重新接納他了?
怕吵醒沉睡的人兒,夏天甫盡量放輕動作,指腹如和風般輕撫柔哲肌膚,不敢用力地遊走,輕輕感受活著的脈動。
儘管他放得很輕,仍驚醒了淺眠的小女人。
「啊!你醒了?真好,我以為……」她笑得好美,輕抽鼻子。
「以為害死我了是不是?」接續她沒說完的話,他握了握掌中的小手。嗔了一眼,金子萱不豫地埋怨他睡得太久。「老天不收你有什麼辦法,說你當鬼還太年輕,叫你一百年後再去找他。」
他輕笑。「我究竟睡了多久?」
「足足三天。」七十二小時。
哪有人一覺不起,差點嚇破她的膽子。要不是他還有氣在,她大概會衝到金巫坊,扯光老闆那一頭寶貝銀髮。
「什麼,三天?」難怪他腰酸背痛,手腳不靈活,氣血像堵塞住。
「那個貨物既出,概不負責的奸商太可惡了,他沒事先告訴我服藥的後遺症,也沒提醒我注意事項,只是死要錢地誑騙我一百枚巫幣……」咳!她好像說了不該說的的話。
「巫幣?」
就知道他盡捉重點,思路敏銳。「你還會痛嗎?身體有沒有哪裡感覺不舒服?沒有相同範例可供參考,你就自求多福吧!」她迴避話題的功力越來越高深了,瞬間轉話。
「小萱—」
「這是一間民宿,裡外有七間房,經營者是一對夫婦,女主人熱情開朗,喜歡做菜,男主人是陰沉鬼,大可不必理會,當他是隱形人,因為他也不會理別人。」
百年來都那副德行,死性不改。
「民宿……」他驀然想到什麼。「是你髮帶我來的?」
劇痛昏迷前,他記得他們身處水庫旁的小密林,四周雜草叢生,似乎鮮有人跡。
「是我喚出移形咒……呃,是民宿主人正好路過,他們幫忙搬動你的。」她是怎麼搞的,一直出錯,乾脆直接向他表明她是女巫算了!
黑瞳閃了閃,夏天甫說:「那該好好謝謝人家。」
「不用,又不是不必付錢。」她答得極快,好像對某人有極深的怨言。
「錢又是另一回事,住宿付費時天經地義的事。」說到一半,他似順便帶過的提起。「對了,你給我吃的是什麼?」
「藥……呃!那個……好東西。」她支吾其詞,迎向他的視線倏地飄走。
「好東西?」讓他痛得死去活來,又整整昏迷三天?
不想他再追問,金子萱氣呼呼地扯開嗓門,「幹麼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反正又沒毒死你,你也痛過了,問多了有什麼意思?它早在你腸胃裡消化了!」
女巫就是這麼辛苦,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苦苦保守秘密,不讓低賤的人類窺探一絲巫界的力量,以免連結的世界失去平衡。
如果她的巫術強大就沒有這層顧慮,就像老大根本不在乎別人曉不曉得他是名巫師,只要他一彈指,一抬眉,所有不該知情的人記憶就會重排,唯獨欠缺有他的那一段。
「痛也痛過了……」輕按曾絞痛如撕的下腹,夏天甫的神情比想像中平靜。
「這就是我曾經給你的痛苦吧。」
原來承受過了,才明白什麼事椎心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