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席絹
「天啊!它怎麼會變成淡紫色!這是怎麼一回事?!」本來不是白色的嗎?她剛才也是有瞄一眼的,很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它的顏色還在變,正逐漸轉成深紫色。」不像劉如晴只看一眼,只知道它變了顏色,沈維埕打從趙子昀的手指接觸到手鐲之後,注意力就沒從手鐲上轉移開——即使在扶住昏過去的趙子昀時,他還是分了一半心神在手鐲上,所以手鐲本身產生的變化,他完全看在眼裡。
「它……的顏色好像真的在變深……手鐲裡的紫色……似乎在流動的樣子……」
劉如晴驚惶的目光與沈維埕閃爍不定的雙眼對上,兩個生性理智的人,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那抹驚疑,一時之間,無法言語,縱有再多的不可置信,此刻也沒有人能給予他們的疑惑解答。
趙子昀就飄浮在自己身體的上方,在確定自己跟身體還有連繫、並沒有完全剝離出之後,她安心了些許。相信四叔會有辦法幫她處理靈魂離體的小麻煩,所以也就靜靜地聽著沈維埕與劉如晴的談話,當然,這時她終於認出這個臉色很不好的女子,正是她高中的死黨好友劉如晴。
是如晴啊……
趙子昀一時忘了關心鐲子產生變化的事,就定定看著她曾經的知己好友。自她的身體被侵佔之後,那個人為了防止被看出異樣,不僅與鄉下這些親戚再無往來,更遠離了劉如晴。劉如晴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她三年的同窗好友給單方面絕交了,沒有任何理由,總之就是不再理會她、躲著她,甚至口出惡言叫她不要糾纏。就這樣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把劉如晴推開,將她的心傷透,逼走了她,斷絕了這份友誼;大學四年,就算同班,也從不交談。
在那十年的記憶裡,有關如晴的部分很少,少到難以搜尋,就像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被記憶棄置在清除區,每一個關於劉如晴的片面影像,都淡得看不清楚。所以,趙子昀必須很努力很努力去想,才能記起劉如晴十八歲時的模樣,並且將十八歲時的劉如晴與現在這個二十八歲的劉如晴給疊合在一起。
「如晴……」趙子昀輕輕地叫著,但聲音卻無法傳遞給正站在她面前的好友知曉。
「如晴……」再叫一聲,發出的聲音卻連自己都聽不到……
劉如晴突然感覺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她,不由得四下張望,最後遲疑地問著沈維埕:
「學長,你有聽到誰在叫我嗎?」自己是不是也被這些奇怪的事弄得疑心生暗鬼了?
沈維埕搖頭。而這時,劉如晴口袋裡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也就用力把這股突如其來的奇怪感覺給拋到腦後,接起電話……
「喂,舅媽,我在趙四叔家這邊,就回去了。你別緊張,時間一定來得及,不會遲到的……好的好的,我馬上回去再幫你看一次那些法律條文,就回去了。」實在是舅媽催得急,劉如晴只好答應馬上回去。
講完電話後,一行人已走到趙四叔家門口了,劉如晴看趙四叔已經穿上道袍,正在戴道冠,而他的徒弟們已經佈置好神壇了。實在覺得不放心,於是轉頭對沈維埕道:
「我得先回去一趟。你還是試試能不能讓趙子昀清醒過來吧。再不然,盡快送醫,我對這種玄術實在沒信心……就算趙子昀身上發生的事無法以科學來做解釋,也不能就這樣胡亂折騰的。」
「我知道。等趙先生做完法事,不管她有沒有醒過來,我都會帶她去醫院做詳細的檢查。」
「你覺得就放任她這樣全身冰冷沒有關係嗎?」劉如晴有些生氣地問。
「她沒事。」沈維埕低頭看著懷中的趙子昀,突然很肯定地說道。
「她這樣叫沒事?她昏迷不醒耶,身體還冷得像冰塊啊!」劉如晴質問。
「好了好了,你們別光顧著聊天!快將子昀放在這張躺椅上,我要請神下來了!」趙四叔站在神壇前朝他們招手叫著。
「沈學長,他那樣子,你真的信任嗎?」劉如晴抓住沈維埕的袖子低問。看著趙四叔一身神棍的打扮,任何一個受過教育的人都會牴觸不信的吧?
「我不信任。但或許這些裝神弄鬼,還是能起一點作用吧。」沈維埕依趙四叔的指示,將趙子昀放到躺椅上。在雙手準備抽離趙子昀時,卻突然頓住,感覺有一股奇異的吸引力吸附住他的手,讓他無法輕易與她的身體分開。
這股吸力很微妙,像是兩片磁鐵彼此吸附,若是硬要斷開聯結,稍微用力抽離就可以……
沈維埕沒有斷開這微弱的吸引力,手指沿著趙子昀的手臂滑動,謹慎地來到她左手,輕輕將她手指握住,不由自主地與她十指交握;然後,腦中產生一種「對了」的感覺。好像這樣交握,才是兩人最正確的姿態。
劉如晴沒注意到沈維埕的異樣,原本還想說些什麼,又覺得沒立場。人家親戚與男朋友都覺得應該用開壇作法的方式來「救」趙子昀,她這個已經與趙子昀不相往來的陌生人,又有什麼多嘴的餘地?
何況她也沒空去管這件閒事了,舅媽不斷打電話過來,這種奪命連環call,除非她人已經站在舅媽面前,不然是不會停止轟炸的。
「好吧,我先走了。等我忙完我舅媽那邊的事,再開車過來。如果到時你們還是沒將趙子昀送去醫院,那就由我來送好了。」
沈維埕點點頭,輕道:
「你去忙吧,這裡有我。」
「好的,再見。」劉如晴咬了咬唇,再怎麼不放心,也得離開。舅媽那邊的事也耽誤不得,於是她很快小跑步離開。
第5章()
沈維埕沒注意劉如晴幾時離去,也不關心趙四叔正拿著桃木筆對著神桌上的沙盤寫些什麼鬼畫符,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兩人交握的手,靜靜感受自己身體裡那奇異的變化。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什麼事,但隨著兩人手交握得愈久,他身體裡某種長年積存著的凝滯感正一絲一絲地被抽走;整個人,從腦袋到身體,從內到外,四肢百骸,緩慢地產生了正在被一遍一遍洗滌著的感覺,有一種乾淨清爽的愉悅感在全身流動。
沈維埕看不到的,不代表正瞪大眼看著自己身體與沈維埕的趙子昀看不到。
原本死死籠罩住沈維埕的那團烏嘛嘛的黑霧,竟然一絲一絲地經由兩人交握的手指流淌到她身上來。
趙子昀瞪著沈維埕英俊的臉因為黑霧的消失而慢慢變得清晰,也瞪著那黑霧如江河入海般流進入她的左手,然後再流進那只正在變成深紫色的玉鐲裡。這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急急如律令!」這時,不知何時已經停止跟神明溝通、轉而抓著一把桃木劍跳來舞去的趙四叔,在喃喃念完一長串咒語之後,長劍遙指趙子昀的眉心,大喝一聲……
「魂歸魄定!拙!」
趙子昀整個人就在這一聲喝令下,覺得自己好像被硬生生拋進脫水機裡正被急速脫水似的,天旋地轉、頭昏腦脹、眼冒金星。她一直在旋轉,轉啊轉的,失控而無止無盡地轉著。這種痛苦已經深到難以言喻了,竟還有一種被強制擠塞的感覺,更加重她的苦難。她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她的頭摁住,一直往下摁著,好像一隻24碼的腳正被強迫塞進23碼的鞋子裡,疼痛,不適!那巨力不肯放過她,不管她怎樣掙扎都沒用,一直不斷擠壓著她,每一寸都不放過,企圖讓她在那容器裡夯實……
好難過!好悶!她快要窒息了!她想要發出一點聲音,卻只能像只離水的魚一樣張大嘴巴,卻吸不到氧氣,每一個吐納,都是窒息的過程……
不行!不可以這樣!她要活著!好不容易回來了,她一定要活著!
誰也不能阻止她!
終於……
「啊!」隨著一聲憤怒的嘶吼從嘴裡發出,她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蹦了起來,卻是撞進一堵堅實的懷抱裡,然後,「碰」的一聲,狠狠將那沒有防備的、懷抱撞倒在地,兩人狼狽地跌成一團。
趙子昀瞪大的雙眼,只看到一隻牢牢搗著她臉孔的大掌——事實上,是一雙男性的大掌始終護著她的臉與頭顱,讓她在暴沖的力道下,沒有跌個頭破血流。
她是完好的,沒撞到頭、沒傷到臉,但那雙護著她頭顱的雙手卻因為重重砸在水泥地板上而磨出一片血肉模糊……
結果,到底還是免不了去鎮裡的醫院走一趟。
小鎮的醫院不比大城市的醫院,向來不會有太多病人就診,整間醫院就寥寥幾個病人與醫護人員偶爾行走,寬敞的候診間一片空蕩蕩。
沈維埕從診療室包紮好受傷的左手走出來時,就看到坐在等候椅上閉目沉思的趙子昀。他無聲走到她面前,也不開口叫她,就靜靜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