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寄秋
畢竟是長年藥不離身的病弱人兒,能勉強延續香火已是竭盡所能了,若非她的刻意索歡,恐怕上官仲雨大半年也不近女體,徒勝一具空殼子苟延殘喘。
因此公婆對她疼寵遠勝於正室夫人,除了未有正式名分外,她儼然便是上官家長媳,府內大小事都得經由她點頭方能進行。
但是二少爺那無禮的一吻,她腦子剎那間一片空白,某種不曾有的渴望由心底深處湧現,熱燙了她幾已清冷冰涼的心,令她整個人陷人極度的恐慌
已經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未曾再害怕了,她都快忘了一無所有的感覺,那份沒來由的抽疼來自她荒蕪空虛的心,讓她好不心慌。
不該是他呀!他怎能影響她平靜如水的心湖。
「嘖!嘖!嘖!區區一個小婢竟然敢以下犯上,少爺疼你就拿喬了,在大戶人家做事還由得你講名節嗎?若我真強要了你,你哭到淚干也不會有人憐惜。」他言外之意是要她惜福,別以為爺兄們都有他的好脾性,懂得憐香惜玉。
其實夏牡丹也自知她做得過火,沒有昔日的卑躬屈膝,在當了三十多年的夏姨娘後,已養出她的嬌貴之氣,已非當年唯唯諾諾、任人欺負的小婢女。
可一時半刻也改不了曾有的氣焰,雖然她隱忍著,裝出逆來順受的模樣,不過高高在上了那麼多年,一下子打回原形,還真是難以適應。
「好在少爺是菩薩心腸,佛心長駐,否則惡婢難馴,早被府裡的管事拖下去狠打一番,最後落得皮開肉綻地哭喊爹娘的下場。」他自我讚揚,自詡是個好主子。
「我早沒了爹娘。」自從被大娘趕出家門,她便知道哭是沒有用的。
上官流雲瞬間眼中閃過一抹憐惜,但很快的他又恢復了玩世不恭的樣子,調笑道:「所以我心疼你呀!牡丹,好好地跟著我才有棲身之地,你要曉得表妹和我鬧騰好些天了,你想她要你死,你還活得了嗎?」
「……」聽出他話裡合意,芙蓉神色微微一黯。
不論她是何身份,終究是別人眼中一粒微塵,誰也不會看重她,不會因她歡喜而開心,因她悲傷而難過,她的存在終究可有可無。
莫名地,夏牡丹感到哀傷,她這一生都在為別人而活,從沒一天是為了自己,真正的她到底在哪裡?
「我的牡丹呀,千萬不要一臉茫然地望著我,少爺的心一向很軟,要是一不小心對你動了心,你可要欲哭無淚,萬劫不復了。」他半是戲謔,半是認真的說道。
夏牡丹沒注意到他話中的深意,卻被他的輕佻氣得拉回心神,哀愁的思緒頓時消散。
「……二少爺,還有十九盅補品,你想好要先喝哪一盅了嗎?在我萬劫不復之前,你可能已經先暴斃身亡。」她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不認為美人環伺的他會對她真感興趣。
眼角一抽,他呵笑道:「丹,補品喝多了有何後果你很清楚,首當其衝是我身邊的人,你要獻身我不反對,少爺正缺個暖床人……」
夏牡丹臉色一變,微帶懊惱地撥開他欲取盅的手,把手邊的補品全倒入窗台下的花盆,無一滴殘留。
而上官流雲則是得意地放聲大笑,樂見她挫敗惱怒的艷容。
第3章()
「璞嘶,璞嘶……這裡,這裡啦!看這邊,我在這兒……」
細細碎碎的聲響不斷由牆的另一側發出,斷斷續續又不死心,像是擾人的蟲嗚聲,可以一整夜嗚叫,不累不歇。
從牆邊走過的牡丹微頓足,稍做停留,隨即不在意地走開。有個老是對她動手動腳的主子已經夠煩心的了,這時候的她不想再節外生枝,為自個增添無謂的困擾。
可是才走了不過三步的距離,夏牡丹的後腦勻便傳來一陣疼痛感,她吃痛地撫著頭,看見一顆栗子掉在腳邊。
沒想到那怪異的聲音又響起,而且近在耳邊,她沒好氣地撫著痛處,走向發出聲響的角落。
「牡丹姊姊,是我啦,我是惜春,你可不要說你忘了我是誰,人家是你最好最好的好姊妹。」惜春的聲音自牆的另一頭傳來。
她杏眸一橫。「剛才是你丟我的?」
性子魯直的小婢女惜春傻乎乎的點頭。「是呀!我一直喊你都沒聽見,所以順手用手邊的零嘴一扔,你果然回頭了。」太好了,看見姊姊平安無事,她總算放心了。
紅磚砌成的石牆上,有八角萎形石窗,一張圓潤有肉的大臉貼著石窗,擠壓出好幾道肉柱,芝麻綠豆眼配上方口大嘴,像極了某種福獸。
夏牡丹本來有些惱她出手太重,正想出言教訓,但是看她逗趣又討喜的模樣,忍不住撲味一笑,實在無法對她生氣。
「叫我幹什麼,你沒有活要干了嗎?要是秦嬤嬤瞧見你偷懶不做事,她又要抽你板子、罰你在冷硬石板上跪三個時辰了。」那老女人仗著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鬢,只要她們一出錯,不是打,便是罵,從不把小婢當人看。
夏牡丹以前也在秦蟾嫉手中吃過虧,那個賊婆娘自恃是老蟾嫉,在府中的做事資歷夠久又有大夫人這強力靠山,因此對入府晚的僕從很不客氣,一天到晚挑剔這、挑剔那的叨嘮不休,甚至將看不順眼的小丫頭抽打成殘。
這事沒人敢往上報,生怕得罪嬤嬤,大夥兒三緘其口,只能自求多福。
「秦嬤嬤昨兒個摔傷腿,正躺在床上咖咖呀呀的慘叫,沒法追得我滿地跑。」
她說得頗為開心,少了個壞心嬤嬤在後頭鞭策,她走起路來的腳步都特別輕快。
「難怪你有恃無恐,大起膽子開小差,原來是山中無老虎,你們這群猴子就野了。」她還當她真長了膽,竟敢背著火眼金睛的秦披披私下來探望自己。
惜春憨然的傻笑。「牡丹姊姊,聽說你被二少爺收入房了,真的嗎?姊妹們都好羨慕你的好運氣。」
「什麼收入房,是誰亂嚼舌根、造謠生事,我是服侍二少爺起居的小婢,你叫他們別亂說話,我還要清白做人。」這些見不得別人好的騷蹄子,自個兒得不到二少的另眼相待便眼紅,編派他人的不堪。
惜春不解地搔著頭。「跟著二少爺不好嗎?他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主子,而且笑嘻嘻地好脾氣,從沒見他端起少爺架子高聲怒罵下人。」
在不懂算計的惜春心中,笑臉迎人的上官流雲為人親切,不會因下人做錯事就加以責罰,反而笑笑地說下次別再犯就好,性情好得像天神一般。
可是她看不出他笑眼中的疏離,刻意和人保持不冷不熱的互動,只覺得他是好相處的大好人,是她心目中唯一景仰不已的二少爺。
「每天生張熟魏的好什麼好,像個執壺賣笑的歌妓,二少爺除了皮相能見人外,毫無鴻鵲之志,根本一無是處。」等同於混吃等死的廢物,她在心裡腹詐。
生張熟魏?
執壺賣笑的歌妓?!
屋簷轉角處,有對相談甚歡的好友正連袂走出迴廊,女子不屑的輕嗤聲引起兩人的注意,不約而同的頓足,目光饒富興味。
其中一人便是俊目輕揚的上官流雲,他潔白如玉的俊雅面龐流露出一絲訝異,但隨即擰眉,意味深長的瞳眸緊盯看那道不遺餘力抹黑他的身影。
上官流雲的身側是飛龍城的刀客,亦是鹽商之一的龍一飛,此刻他微揚的嘴角似在看笑話,不時,擠眉弄眼地無聲重複女子的輕蔑言詞,取笑上官流雲的人格敗壞到淪為人人都可押玩的小辟。
「牡丹姊姊,你好像對二少爺很不滿似的,他做了什麼惹你不高興的事嗎?雖然二少爺是惹女人傷心的負心漢,不過他長得俊嘛!有數不盡的桃花債也無可厚非,你別往心裡擱,好好地跟他過日子。」惜春單純地想著,牡丹姊姊肯定是吃昧了,二少爺的俊美有哪個姑娘不動心。
聽到沒,你是惹女人傷心的負心漢,再這麼造孽下去,小心不得善終。龍一飛咧嘴啞笑,用傳音入密和他聊天,並以眼神調侃容貌出眾的上官流雲。
我是風流而非下流,發乎情,止乎禮,還沒真正傷過誰的心,你少在一旁起哄,那些女人的投懷送抱都是出自心甘情願,我可沒勉強過她們。上官流雲抽動鼻子辯解,他的「人見人愛」情非得已。
「不是不滿,而是他太招搖了,存心讓人瞧見他的不學無術,不成器的徒增人話柄……」噢!等等,存心讓人瞧見他的不學無術?盈盈水眸驟地閃過一抹異光。
多了數十年的見識,夏牡丹心頭生了疑問,她所認定的上官二少真是心無鴻鵲大志的執挎子弟嗎?當年離開上官家的他,究竟在哪兒落了腳,又做何維生,為何始終只聞傳言未見證實。
撇開這些不說,能整日周遊眾女之間卻未起隙嫌,足見他有一定過人的手腕,不與人交惡又兼具足夠的智能,可見他本身的才能亦不弱,不可能全無建樹。